與秦如虎的“歷史性會晤”,給蘇文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沖擊。
他原本以爲,自己是這個時代唯一的“高維生物”,可以憑借信息差和現代思維,對這個世界進行降維打擊。
現在他發現,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這裏不僅有像鄭文宗那樣能把“廢話”解讀出“微言大義”的腦補帝,更有像秦如虎這樣,雖未穿越,卻獨立“進化”出現代管理思維的本土天才。
這讓他收起了所有的輕視之心,也讓他對未來的“退婚”大業,生出了幾分久違的、棋逢對手的興奮感。
接下來的幾天,蘇文的生活恢復了平靜。
他沒有再搞什麼幺蛾子,而是安心地在家養傷。皇帝賞賜的老山參效果極好,配合着規律的作息,他那條被打傷的腿,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
他知道,秦如虎也需要時間。
他的那篇《京城奇女子傳》雖然沒能引來魏公子搶親,卻實打實地破壞了秦如虎苦心經營多年的“防火牆”。她需要時間去處理這篇“爆款軟文”帶來的後續影響,比如,應付那些突然登門拜訪,想一睹“奇女子”真容的無聊人士。
蘇文樂得清閒。他利用這段時間,瘋狂地閱讀原主留下的書籍,努力補充着這個世界的“背景知識”,並將關鍵信息分門別類,在大腦中構建起一個簡易的“數據庫”。
直到五天後的一個深夜。
一陣極輕微的、幾乎不可聞的叩門聲,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是三長兩短的暗號。
這是那天他與秦如虎臨時約定的聯絡方式。
蘇文立刻披上衣服,前去開門。月光下,秦如虎一身夜行衣,如幽靈般站在門外,她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示意蘇文不要出聲,然後身形一閃,便進了院子。
“這麼晚來,是有什麼緊急情況?”蘇文關上門,壓低聲音問道。
“不是緊急情況,是機會。”秦如虎的聲音裏帶着一絲興奮,她從懷裏掏出一份燙金的請柬,遞給蘇文,“皇家秋獵,三天後,在城西的圍場舉行。陛下點名,讓你我也參加。”
蘇文接過請柬,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他的名字,還特意標注了“攜未婚妻秦氏”。
皇家秋-獵?
蘇文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前世電視劇裏的場景:皇帝帶着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前呼後擁,旌旗招展,在山林裏追逐野獸,晚上還要舉辦盛大的篝火晚宴。
這是一個絕佳的、在所有“核心利益相關方”——皇帝、魏公子、以及滿朝文武面前,進行“公開表演”的舞台!
“你的意思是……”蘇文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錯。”秦如虎的鳳眼中也閃爍着同樣的光芒,“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必須聯手,演一出大戲,一出能讓所有人都相信,我們倆‘八字不合、天生相克’的大戲!”
蘇文感覺自己的血液都開始沸騰了。
與聰明人合作,就是如此的暢快。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一個眼神,一個暗示,就能瞬間達成共識。
“坐下說。”蘇文將秦如虎引到堂屋,點上油燈。
兩人相對而坐,沒有了初見時的劍拔弩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項目組開會”的專業氛圍。
“我先說我的初步構想。”蘇文從桌上拿起一根木炭,在紙上迅速地畫着,“這次行動,我們的核心目標只有一個:展示不兼容性。我們要讓皇帝和所有人都看到,把我們倆湊在一起,不僅不能‘琴瑟和鳴’,反而會引發‘災難’。”
他畫了一個圈,在裏面寫上“蘇文”,又畫了一個圈,寫上“秦如虎”,然後在兩個圈之間,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
“具體表現形式,可以分爲三個層面。”蘇文的語速開始加快,進入了前世做“公關方案陳述”的狀態。
“第一,形象層面的不兼容。你是將門虎女,英姿颯爽,而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書生。在獵場上,這種反差會非常明顯。你要表現出對我的極度鄙夷和不耐煩。”
“這個簡單。”秦如虎點頭,“我只要本色出演就行。”
“第二,技能層面的不兼容。”蘇文繼續說道,“你是狩獵高手,弓馬嫺熟。而我,別說打獵,可能連馬都騎不穩。到時候,你要盡可能地展現你的強大,而我,則要盡我所能地……拖後腿。”
“比如?”
“比如,你張弓搭箭,正要射一頭鹿,我突然在你旁邊大聲咳嗽,把鹿嚇跑。再比如,大家都在策馬奔騰,我一個人慢悠悠地跟在後面,還時不時地從馬上摔下來,需要你去救。”
秦如虎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嘴角抽了抽:“這個……有點損。”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蘇文在紙上重重一點,“這叫‘制造沖突點’。每一次沖突,都是在向外界傳遞一個信號:我們不合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性格與價值觀層面的不兼容。”蘇文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狩獵,在古人看來,是勇武和權力的象征。你要表現出對狩獵的極度熱衷和享受,而我,則要表現出‘聖母’一般的慈悲心。”
“怎麼說?”秦如虎來了興趣。
“當着皇帝和衆人的面,當你的箭即將射中一只懷孕的母鹿,或者一只可愛的兔子時,我必須沖出來,攔在你的馬前,義正言辭地對你說:‘住手!它們也是生命!你怎麼能如此殘忍!’。”
秦如虎聽完,徹底呆住了。
她看着蘇文,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你……你確定要這麼做?這不僅是損,這是在公然挑釁整個貴族階級的價值觀!他們會覺得你是個虛僞、懦弱、不知好歹的瘋子!”
“我就是要他們這麼覺得!”蘇文的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一個‘愛心泛濫’到不合時宜的‘聖母’書生,和一個以殺伐爲樂的將門虎女,這兩種人設,是水火不容的!皇帝但凡有點腦子,就該知道,把我們強行綁在一起,是對雙方的折磨。”
秦如虎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認,蘇文的這個計劃,雖然聽起來荒誕至極,但卻精準地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它足夠大膽,足夠出格,足夠具有戲劇性,足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所有人留下最深刻的“不兼容”印象。
“好。”她終於點頭,眼中流露出由衷的佩服,“計劃很完美。但是,執行起來有風險。你確定,你能承受住來自各方的壓力?尤其是皇帝。”
“風險越高,收益越大。”蘇文自信地笑道,“我們不能指望通過溫和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必須下一劑猛藥。至於皇帝那邊……他如果因爲這個就降罪於我,反而說明他是個昏君,那這樁婚事,退了也就退了。如果他能容忍我的‘瘋狂’,那就說明,他還有救,我們還有周旋的餘地。”
這番話,充滿了“壓力測試”的思維。秦如虎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實則膽大包天的男人了。
“細節呢?”她問道,已經完全進入了“合作夥伴”的角色。
“細節就是,我們的每一次‘沖突’,都必須是‘無意’中被關鍵人物看到的。”蘇文用木炭在紙上畫出了一個簡易的圍場地圖,並標注了幾個關鍵位置,“我會想辦法,讓我們的每一次‘表演’,都‘恰好’發生在皇帝或者魏公子能看到的地方。這叫‘精準投放’。”
“另外,我們需要一個‘高潮’。”蘇文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提議,在最後一天,我們聯手,去獵一頭‘大家夥’。”
“大家夥?”
“對,比如一頭熊,或者一頭老虎。”蘇文笑道,“然後,在制服它的過程中,我‘不慎’受傷,你爲了‘救’我,也受了傷。最後,我們倆雖然成功了,但也搞得兩敗俱傷,狼狽不堪。”
“這又是爲什麼?”秦如虎不解。
“這是爲了向外界展示,我們倆合作的‘成本’極高,高到無法承受。雖然能出成果,但過程是災難性的。一加一,不僅不等於二,甚至可能小於零。這種‘負協同效應’,足以打消任何想利用我們倆聯手做點什麼的人的念頭,尤其是皇帝。”
秦如虎看着紙上那套完整的、邏輯嚴密的“災難級配合方案”,徹底服了。
她原以爲自己已經算是心思縝密,擅長布局了。但和蘇文比起來,她那點“小聰明”,就像是遊擊隊遇上了正規軍,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他考慮的,不僅僅是“做什麼”,更是“給誰看”、“怎麼看”、“看了之後會怎麼想”,以及“如何管理他們的想法”。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計謀了,這是……藝術。
“好。”秦如虎站起身,眼神明亮地看着蘇文,“就按你說的辦。三天後,皇家獵場,我等你。”
“合作愉快。”蘇文也站起身,伸出了手。
秦如虎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這個動作的意思。
蘇文笑着搖了搖頭,收回手,改爲了抱拳:“合作愉快。”
看着秦如虎矯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蘇文回到桌前,看着那份寫滿了瘋狂計劃的草稿紙,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知道,一場好戲,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