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皇家圍場,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匹黑馬,以及馬背上那對姿態詭異的未婚夫妻身上。
秦如虎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雖然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但當她真的像拎小雞一樣把蘇文從地上提起來時,那種發自內心的嫌棄和無奈,卻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這家夥,也太能惹事了!
她揪着蘇文的後衣領,催動“踏雪”,緩緩地向觀獵台下走去。每走一步,她都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充滿了同情、憐憫和幸災樂禍的目光。當然,這些目光,大部分是投向她身前這個狼狽不堪的“拖油瓶”的。
蘇文則將自己的“演員”職業操守發揮到了極致。
他垂着頭,身體微微發抖,將一個“驚魂未定、羞愧欲死”的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他的臉埋在秦如虎的臂彎裏,讓人看不清表情,但在別人看來,這無疑是“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極致表現。
直到走到觀獵台下,確定皇帝和所有大臣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們時,秦如虎才猛地一鬆手。
蘇文“啪嘰”一下,從不算太高的馬背上,滾了下來,摔在了草地上。雖然不疼,但姿勢極其難看。
“廢物。”
秦如虎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的禁軍和太監們聽得清清楚楚。
她沒有再看蘇文一眼,調轉馬頭,對着觀獵台上的皇帝遙遙一抱拳,隨即催馬離去,那火紅色的背影,充滿了決絕和怒意。
蘇文在地上“掙扎”了半天,才被幾個眼疾手快的小太監扶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衫,然後再次走到觀獵台前,跪了下來,聲音沙啞地說道:
“臣……愚鈍,驚擾了聖駕,沖撞了貴人,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他把姿態放到了最低。
觀獵台上,皇帝趙淵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似乎隱藏着更深的情緒。
他看着下方跪着的蘇文,久久沒有說話。
周圍的大臣們,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都能感覺到,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今天這一連串的意外,實在是太……丟人了。皇帝親自賜婚,本是想成就一段佳話,結果卻成了一場鬧劇。這簡直是在打皇家的臉。
“起來吧。”良久,趙淵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今日之事,確系意外。你身體不適,便先回營帳歇息吧。”
“謝……謝陛下。”蘇文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在一衆復雜的目光中,被小太監引着,一瘸一拐地退了下去。
看着他那蕭索的背影,在座的一位皇叔忍不住搖了搖頭,低聲對皇帝說道:“陛下,恕老臣直言。這蘇文,雖有幾分小聰明,但性情迂腐,四體不勤,實在……實在配不上秦將軍家的那位虎女啊。將他們二人強行湊在一起,怕是……非但不能成佳偶,反而會成一對怨侶。”
趙淵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沒有說話。
但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卻表明,這位皇叔的話,他聽進去了。
……
蘇文被帶到了專供他休息的營帳。
一進帳篷,他立刻關上門,臉上那副驚慌失措、羞愧難當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舒服地躺在了軟榻上。
“累死我了。”他喃喃自語,“演戲,真是個體力活。”
今天的表演,堪稱完美。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踩在了計劃的點上。無論是“聖母”言論,還是“驚鹿落馬”,都成功地將他“無能”和“拖後腿”的人設,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腦海裏。
尤其是最後秦如虎那個“拎小雞”式的救援,和那句冰冷的“廢物”,更是點睛之筆。
現在,恐怕全京城都不會再相信他們是“天作之合”了。
沒過多久,帳篷的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道火紅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秦如虎。
她一進門,就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水壺,對着壺嘴,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動作豪邁無比。
“渴死我了。”她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一屁股坐在蘇文對面的椅子上,看着他,眼神復雜,“你這家夥,是真的一點都不怕死啊。”
“怕死,就得想辦法自救。”蘇文笑道,“怎麼樣,我今天的表現,還算及格吧?”
“及格?”秦如虎挑了挑眉,“何止是及格。我當時真的差點以爲,你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尤其是你從觀獵台上摔下來的那一刻,那姿勢,那表情,簡直是渾然天成。”
“過獎過獎,專業素養而已。”蘇文得意地擺了擺手。
“不過,”秦如虎話鋒一轉,表情嚴肅起來,“我們的計劃,也只成功了一半。”
“哦?”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秦如虎沉聲說道,“皇帝的表情,確實很難看。滿朝文武,看你的眼神,也確實像在看一個廢物。從這個層面來說,我們成功地展示了‘不兼容性’。”
“但是,”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總覺得,皇帝這個人,沒那麼簡單。他越是平靜,就越說明他心裏在盤算着什麼。我們今天這出戲,雖然讓他丟了面子,但可能……還不足以讓他下定決心,收回成命。”
蘇文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他也感覺到了。皇帝趙淵,絕非一個普通的、被情緒左右的少年天子。他的每一個舉動,背後似乎都有深意。
“我們今天的表演,只是讓他產生了‘懷疑’。但懷疑,還不夠。”蘇文坐起身,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們必須給他一劑猛藥,一劑能讓他徹底放棄‘利用我們聯手’這個念頭的猛藥。”
“你的意思是……”秦如虎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沒錯。”蘇文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就是我們之前商量好的,最終計劃。”
獵殺猛虎。
然後,在獵殺的過程中,搞出“兩敗俱傷”的“負協同效應”。
這是一個極其瘋狂,也極其危險的計劃。
圍場裏的老虎,是真正的猛獸,不是動物園裏病懨懨的貓咪。稍有不慎,就可能真的把命丟在這裏。
“你確定?”秦如虎看着他,“這可不是演戲。那東西,是真的會咬死人的。”
“我確定。”蘇文的眼神,無比堅定,“只有通過一場真實的、慘烈的、傷亡巨大的‘合作’,才能最直觀地向皇帝展示,我們倆在一起,就是一場災難。一加一小於零,他才會徹底斷了念想。”
“而且,”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你以爲,我真的會讓我們倆去跟老虎硬拼嗎?”
“不然呢?”
“山人自有妙計。”蘇文神秘地笑道,“我需要的,不是真的打死老虎。我需要的,是‘我們倆被老虎搞得半死不活,最後慘勝’的這個‘結果’。至於過程……是可以設計的。”
秦如虎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的擔憂,漸漸被一種強烈的好奇所取代。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個男人了。
他時而像個懦弱的書生,時而像個瘋癲的戲子,但更多的時候,他像一個手握劇本、掌控一切的導演。
“說吧,你的計劃。”秦如虎說道,眼中重新燃起了鬥志。
蘇文湊了過去,壓低聲音,開始詳細地闡述他那個瘋狂而周密的“獵虎”方案。
月光透過營帳的縫隙,照在兩人時而嚴肅、時而驚訝、時而露出“還能這樣”的古怪表情的臉上。
一場針對圍場之王的陰謀,一個足以震驚所有人的“終極猛藥”,正在這個小小的營帳裏,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