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駝山的綠洲正值盛時,胡楊抽綠,溪流潺潺,不知名的野花鋪陳在沙丘邊緣,如碎錦般絢爛。歐陽鋒與赫連明月並肩漫步在溪邊,靈蛇杖斜倚在肩頭,杖身蛇紋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自中秋鬩牆後,兄弟嫌隙冰釋,白駝山內外安穩,他難得卸下防備,與心上人共度這難得的閒暇。
“鋒哥,你看那沙丘上的芨芨草,竟在沙礫裏長得這般茂盛。”赫連明月指着不遠處的植被,眼中閃着笑意。她身着淡紫羅裙,裙擺拂過青草,帶起細碎的露珠,明豔的眉眼間不見絲毫嬌弱,唯有與歐陽鋒相處時的柔和。
歐陽鋒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它根系扎得深,方能耐住風沙。正如我們白駝山,根基穩固,方能抵御外敵。”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待處理完西域南部的收尾事務,我便向赫連宗主提親,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赫連明月臉頰微紅,輕輕點頭,眼中滿是憧憬:“我不求什麼榮華富貴,只求能陪在你身邊,看遍西域的日出日落,再不管那些權勢紛爭。”她頓了頓,又叮囑道,“你性子剛直,又太過執着於武學與基業,日後切記莫要爲了權勢,丟了當年的本心。”
歐陽鋒心中一暖,將她攬入懷中:“放心,有你在,我不會忘。”
然而,江湖風波從不因人的期許而停歇。三日後,歐陽鋒率軍前往西域南部,處置拒不歸順的沙陀部餘孽。沙陀部曾依附黑風寨,被歐陽鋒收服後仍懷異心,暗中勾結中原的“斷魂樓”,欲趁機顛覆白駝山的統治。
兩軍對峙於戈壁之上,沙陀部首領兀顏烈手持彎刀,面目猙獰:“歐陽鋒,你這外來戶,也配統治西域?今日便讓你嚐嚐斷魂樓的‘七絕追魂散’!”話音未落,他揮手示意,數百名沙陀部衆齊齊拋出毒囊,毒囊落地破裂,墨綠色的毒霧瞬間彌漫開來。
歐陽鋒早有防備,揮手示意弟子們祭出防毒面罩,自己則運轉內力,靈蛇杖舞動如風,杖風將身前毒霧驅散。他深知斷魂樓的毒術陰狠,“七絕追魂散”更是奇毒無比,中者七日之內,經脈會逐漸僵硬,最終七竅流血而亡,且無藥可解。
“雕蟲小技!”歐陽鋒冷哼一聲,靈蛇杖點出,杖尖毒牙彈出,射出數道毒針,直取兀顏烈。兀顏烈猝不及防,被毒針射中肩頭,慘叫一聲跌落馬下。沙陀部衆見狀大亂,歐陽鋒率軍掩殺,不多時便擊潰敵軍。
打掃戰場時,歐陽鋒俯身查看兀顏烈的屍體,卻見其嘴角溢出黑血,眼中滿是詭異的笑意。他心中一動,忽覺指尖傳來一陣刺痛,方才與兀顏烈交手時,指尖不慎被其暗藏的毒刺劃傷。起初並未在意,只當是尋常毒物,誰知片刻後,便覺一股陰寒之力順着經脈蔓延,內力運轉瞬間滯澀。
“不好!”歐陽鋒心中暗叫不妙,他認出這毒性並非“七絕追魂散”,而是一種更爲奇特的混合毒,兼具西域奇毒與中原蠱術的特性,正是《五毒真經》中記載的“無解之毒”——“牽機引”。此毒無固定解法,需根據中毒者的體質,以自身爲引,試遍百毒方能找到對症之藥,且試毒者需與中毒者心意相通,否則極易反噬身亡。
返回白駝山後,歐陽鋒的毒性日漸加重。起初只是經脈僵硬,後來竟開始咳血,膚色也漸漸變得青黑。陳忠遍尋《五毒真經》上下卷,翻遍所有解毒典籍,卻始終找不到破解“牽機引”的法門。歐陽镔也四處尋訪名醫,卻都束手無策。
赫連明月日夜守在歐陽鋒床前,衣不解帶地照料。看着他日漸憔悴的面容,聽着他強忍痛苦的喘息,她心如刀絞。這日,她見陳忠拿着一堆毒草嘆氣,心中忽然有了決斷。
“陳老丈,”赫連明月聲音堅定,“我知道‘牽機引’的解法,需有人試毒,對不對?”
陳忠一愣,隨即搖頭:“少主妃,此毒太過凶險,試毒者九死一生,且需與少主心意相通,尋常人根本不行。”
“我與鋒哥心意相通,我來試毒。”赫連明月語氣決絕,不容置疑。
“萬萬不可!”陳忠急忙勸阻,“少主若是知道,定然不會同意。你是少主的軟肋,也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你若出事,少主……”
“正因爲如此,我才必須試毒。”赫連明月打斷他,眼中閃着淚光,卻異常堅定,“鋒哥是白駝山的主心骨,不能倒下。我若死了,他或許會傷心,但他會活下去,守護好白駝山;可若他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當晚,赫連明月趁歐陽鋒昏迷之際,偷偷取了他的血樣,又收集了陳忠準備的數十種解毒草藥與毒物。她按照《五毒真經》中記載的方法,將草藥與毒物逐一混合,以自身氣血試毒。每試一種,便會遭受一次劇烈的痛苦,輕則嘔吐不止,重則渾身抽搐,肌膚潰爛。
第一夜,她試了十種毒物,七種草藥,毒發時渾身滾燙,如烈火焚身,險些暈厥。第二夜,她又試了十五種,其中一種毒物與“牽機引”產生共鳴,讓她當場嘔血,半邊身子失去知覺。陳忠發現時,她已倒在藥爐旁,面色慘白,氣息微弱。
“少主妃,你這是何苦!”陳忠老淚縱橫,想要阻止她。
赫連明月卻搖了搖頭,掙扎着起身:“還差最後幾種,我能感覺到,解藥就在其中。”
第三日清晨,歐陽鋒悠悠轉醒,察覺到屋內彌漫的毒霧與血腥氣,又看到赫連明月蒼白如紙的臉和潰爛的手指,心中猛地一沉:“明月,你做了什麼?”
赫連明月強撐着笑意,走到他床邊:“鋒哥,我找到解藥了。”她從懷中取出一小瓶淡綠色的藥汁,“這是用‘雪蓮花、忘憂草、幽冥蟲’混合煉制而成,能解你的‘牽機引’。”
歐陽鋒一把抓住她的手,觸到她指尖的潰爛與冰涼,心中如刀割般疼痛:“你試毒了?誰讓你這麼做的!”
“我不試毒,誰來救你?”赫連明月眼中閃過一絲委屈,隨即又變得溫柔,“鋒哥,我答應過要陪你看遍西域的日出日落,我不會食言。你先服下解藥,等你好了,我們就去當初相遇的綠洲,好不好?”
歐陽鋒看着她眼中的決絕與深情,淚水奪眶而出。他知道,試毒的痛苦常人根本無法承受,她能活下來找到解藥,已是奇跡。他顫抖着接過藥瓶,卻遲遲不肯服用:“要服一起服,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受苦。”
“傻話。”赫連明月按住他的手,將藥汁喂到他嘴邊,“這解藥是爲你量身煉制的,我服了反而會中毒。你快服下,不然我的罪就白受了。”
歐陽鋒含淚服下解藥,一股清涼的氣息順着喉嚨流入腹中,經脈中的陰寒之力漸漸消散,身體也舒服了許多。他剛想說話,卻見赫連明月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明月!”歐陽鋒驚呼一聲,連忙將她抱住。只見她面色瞬間變得青黑,嘴角溢出黑血,氣息越來越微弱。
“鋒哥……”赫連明月艱難地抬起手,撫摸着他的臉頰,“我……我好像不行了……”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歐陽鋒抱着她,聲音哽咽,“我這就找陳老丈,找最好的醫生,一定能救你!”
“沒用的……”赫連明月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牽機引’太過霸道,我試毒時……已經中了不可逆的毒……”她喘了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鋒哥,答應我,一定要活下去……守住白駝山……還有,別忘了當年月下的話,勿爲權勢……迷了本心……”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手指緩緩垂下,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明月!明月!”歐陽鋒抱着她冰冷的身體,放聲大哭。哭聲悲痛欲絕,回蕩在白駝山的上空,讓聞者無不落淚。陳忠與歐陽镔站在一旁,眼圈通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三日後,歐陽鋒親自駕車,帶着赫連明月的遺體,前往當初他們相遇的綠洲。那片綠洲依舊美麗,胡楊依依,溪流潺潺,與他們月下論劍時一模一樣。只是物是人非,昔日的紅顏知己,如今已成冰冷的遺體。
歐陽鋒親手爲赫連明月挖掘墓穴,將她安葬在綠洲中央的胡楊樹下。他將那柄紫電匕首放在她身邊,那是她當年贈予他的信物,如今物歸原主。他又在墓前種下一株芨芨草,就像她當初指着沙丘上的植被時那般,希望她能如芨芨草般,在這片土地上安息。
安葬完畢,歐陽鋒坐在墓前,一動不動。從日出到日落,從月升到星沉,他就那樣坐着,眼神空洞,周身散發着刺骨的寒氣。他想起了當年的月下論劍,她紫衣勝霜,劍光靈動;想起了她爲他縫補衣物時的溫柔;想起了她得知他要提親時的嬌羞;想起了她試毒時的決絕與痛苦。
心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洶涌,夾雜着無盡的悔恨與憤怒。他恨沙陀部的殘忍,恨斷魂樓的陰狠,更恨自己的無能,連最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想起了赫連明月的遺言“勿爲權勢迷本心”,可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變強,變得更強,強到沒有人能傷害他在乎的人,強到能掌控一切,讓所有仇敵都付出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鋒緩緩站起身,眼神中的空洞被冰冷的決絕取代。他撫摸着身旁的靈蛇杖,杖身蛇紋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境,泛着凜冽的寒光。他轉身望向白駝山的方向,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情與仁善,只剩下冷酷與威嚴。
“明月,你放心。”他輕聲說道,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我會守住白駝山,也會爲你報仇。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返回白駝山後,歐陽鋒性情大變。他不再溫和,不再體恤下屬,對待叛亂與仇敵,只信奉雷霆手段。他下令徹查斷魂樓與沙陀部的餘孽,凡參與者,無論老幼,一律格殺勿論。他還加大了對西域各部的管控,以毒術與武力威懾,讓所有部落都對他俯首帖耳。
陳忠看着他的變化,心中滿是擔憂,忍不住勸諫:“少主,老奴知道你心中悲痛,但明月姑娘臨終前囑咐你勿爲權勢迷本心,你如今的所作所爲,已失當年救人的初心。”
歐陽鋒默然良久,目光落在赫連明月的靈位上,緩緩說道:“此毒世道,仁義無用。若我不夠強,若我沒有足夠的權勢,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從今往後,我只信威權,不信仁義。”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陳忠看着他眼中的冰冷,知道那個曾經尚有仁善、重視情義的歐陽鋒,隨着赫連明月的死,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冷酷、偏執、信奉力量的白駝山主。
當晚,歐陽鋒獨自一人來到九重高閣,取出《五毒真經》,徹夜研讀。他要將毒術練到極致,將武功練到巔峰,他要讓整個西域都敬畏他,讓整個江湖都懼怕他。他要建立一個無人能撼動的帝國,以此來告慰赫連明月的在天之靈。
月光透過窗櫺,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出他眼中的偏執與瘋狂。靈蛇杖靜靜地靠在一旁,杖身的蛇紋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芒。綠洲的風穿過高閣,帶來淡淡的草木清香,仿佛是赫連明月的低語,卻再也喚不回那個初心未改的白衣少年。
歐陽鋒的江湖之路,因赫連明月的死,徹底轉向了另一條軌道。他將以雷霆手段一統西域,將“西毒”之名傳遍江湖,卻也將在追逐權勢與復仇的道路上,一步步迷失本心,走向更深的深淵。而赫連明月的遺言,將成爲他心中永遠的痛,也成爲他永遠無法實現的承諾,如同一道枷鎖,束縛着他,也折磨着他。
綠洲的胡楊依舊繁茂,卻再也等不到當初的那對璧人。白駝山的風依舊呼嘯,卻帶着一股越來越濃重的戾氣,預示着一場即將席卷西域乃至整個江湖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