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顧家別墅時,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將整棟建築染上一層暖金色,卻絲毫驅不散沈傾晚從醫院帶回來的那股寒意。她站在玄關,看着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磚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竟有些恍惚。
張媽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輕聲說:“太太回來了。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您是現在用還是……”
“等會兒吧,我先上樓換件衣服。”沈傾晚搖搖頭,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混雜着對母親病情的擔憂,讓她沒什麼胃口。
她走上樓,回到那個寬敞卻冰冷的主臥。脫下外出穿的連衣裙,換上舒適的家居服,柔軟的棉質布料貼在皮膚上,卻沒能帶來多少慰藉。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看着鏡子裏那張蒼白的臉,眼底的陰影似乎比早上更重了些。
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是暗的。她盯着它,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抗拒什麼。
最終,她還是伸出手,解鎖屏幕,找到了那個署名爲“林秘書”的號碼。指尖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按了下去。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那邊傳來林秘書幹練而公式化的聲音,背景音是輕微的鍵盤敲擊聲,顯然還在忙碌。
“沈小姐,您好。”
又是“沈小姐”。這個稱呼像一根細小的刺,每次聽到都讓她心頭微澀。她穩了穩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林秘書,打擾了。我想確認一下,今天醫院的款項是否已經到賬了?”
“請稍等,我查一下。”林秘書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處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公務。聽筒裏傳來幾下鼠標點擊聲,片刻後,那邊回應:“是的,沈小姐,款項已於今天下午三點十五分準時劃撥到指定賬戶。系統顯示交易成功,您應該收到短信通知了。”
“我收到了,謝謝。”沈傾晚頓了頓,還是補充了一句,“麻煩你了。”
“這是我分內的工作,沈小姐不必客氣。”林秘書的回答滴水不漏,客氣而疏離,“顧總吩咐過,醫院那邊的事情會優先處理,確保萬無一失。”
“嗯,我知道。”沈傾晚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顧硯深的“吩咐”,更像是一種程序設定,確保他買來的“物品”不會因爲附屬品的故障而失去價值。她轉移了話題,試圖讓對話顯得不那麼像單純的交易確認,“顧總他……今晚回來吃飯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這超出了她應該關心的範疇,也逾越了那條無形的界限。
電話那頭有了一瞬間極其短暫的停頓,隨即林秘書的聲音依舊平穩:“顧總今晚有個重要的跨國視頻會議,結束後可能直接在公司休息室歇下了。他讓我轉告您,不必等他。”
“好的,我知道了。”沈傾晚的聲音低了下去。意料之中的答案,卻還是讓心口某處空落落的。
就在她準備道謝掛斷電話時,林秘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語氣自然地補充道:“哦對了,沈小姐,顧總明天下午需要飛一趟巴黎,處理蘇小姐畫廊開業的一些後續事宜,大概三天後回來。您的日常安排照舊,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聯系我。”
蘇小姐畫廊開業……
沈傾晚握着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蘇清清的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她勉強維持的平靜。原來他明天的行程,是爲了蘇清清。難怪今晚連面都不露,大概是在爲明天的出行做準備,或者……根本就是去陪那位正主了吧?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疼,幾乎讓她無法呼吸。電話那頭的林秘書,語氣是那麼的自然而然,仿佛提及蘇清清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正常到不需要任何避諱,甚至帶着一絲爲老板處理“重要私事”的習以爲常。
而她沈傾晚,詢問丈夫是否回家吃飯,都成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打擾。
“沈小姐?您還在聽嗎?”或許是察覺到她過久的沉默,林秘書出聲詢問。
沈傾晚猛地回神,喉嚨發緊,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在聽。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那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掛了。”
“再見。”
電話掛斷,聽筒裏只剩下忙音。沈傾晚卻依舊保持着接聽的動作,僵在原地。手機屏幕暗下去,黑色的屏幕映出她失神的臉,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林秘書那公事公辦的語氣,那句輕描淡寫的“蘇小姐畫廊開業”,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讓她難堪。因爲它赤裸裸地揭示了一個事實:在顧硯深的世界裏,她沈傾晚只是一個需要按時支付費用維持運轉的“項目”,而蘇清清,才是他真正放在心上、需要親自飛赴巴黎處理的“重要事宜”。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絕望感交織在一起,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想象出林秘書掛斷電話後,可能露出的那種略帶同情又習以爲常的表情。在這個別墅裏,在所有知情人眼裏,她這個“顧太太”的身份,是何等的可笑和不堪。
她緩緩放下手機,冰涼的機身貼着她同樣冰涼的掌心。玄關處張媽似乎輕聲說了句什麼,她完全沒有聽清。她只是轉過身,像個遊魂一樣,慢慢地走上樓。
每一步都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卻沉重無比。
回到臥室,她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坐倒在地毯上。夕陽已經完全落下,房間裏沒有開燈,黑暗漸漸吞噬了一切。她將臉埋進膝蓋,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沒有哭聲,只有壓抑的、破碎的喘息。
原來,連自欺欺人都是一種奢侈。現實總會用最殘酷的方式,提醒她認清自己的位置。
秘書一通例行公事的電話,比顧硯深本人冷言冷語的傷害,更讓她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