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管道迷宮中的空氣像凝固的鉛一樣沉重。葉承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傾聽可能的追兵。12小時05分。終端屏幕的微光映出他臉上的汗水和污漬,老吳給的幹擾器在腰間發着微弱的熱量。
遠處傳來管道共振的嗡鳴,接着是一陣機械運轉的悶響——戴森球的人工晨光系統啓動了。盡管身處地下三層,葉承仍能感受到那微弱的熱度變化。晨光意味着新一天的開始,也意味着更危險的追捕。
管道拐角處突然透出一線光亮。葉承關閉終端,貼着潮溼的管壁小心靠近。光源來自一個廢棄的檢修室,門半開着,裏面傳出模糊的廣播聲:
"...再次提醒所有居民,今日起能源配給將縮減至原標準的65%。供暖系統運行時間調整爲..."
葉承輕輕推開門。檢修室裏空無一人,只有一台老舊的收音機放在積滿灰塵的工作台上,播放着執政院的公告。牆角堆着幾個空罐頭和簡易睡袋,顯然有人把這裏當成了臨時住所。
收音機裏的聲音繼續着:"...同時,爲保障核心區域能源供應,D-9區至F-3區的公共交通將暫停運營。請居民理解並配合..."
葉承關上收音機,環顧四周。牆上貼着幾張泛黃的戴森球結構圖,其中一個區域被紅筆圈了出來——C3區觀景台,正是林音紙條上提到的地點。旁邊還潦草地寫着幾個字:"集會,小心"。
檢修室另一側的門通向一條向上的維修梯。葉承正要離開,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年輕人的說話聲:
"你確定是這裏?"
"當然!老周說的秘密據點就在前面。"
"但公告說所有非核心區域都要斷電了..."
葉承迅速躲到一堆板條箱後面。門被推開,三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走了進來,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看起來只有十歲出頭。他們熟練地打開儲物櫃,取出藏在裏面的食物和水。
"看!收音機還是溫的!"其中一個孩子喊道,"有人來過!"
三人立刻緊張起來,最小的那個從腰間抽出一把自制的小刀。葉承從藏身處走出來,舉起雙手:"我不是執政院的人。"
孩子們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後退。葉承注意到他們手腕上都沒有身份芯片——這意味着他們是"黑戶",戴森球最底層的存在。
"你是誰?"最大的少年擋在同伴前面,聲音顫抖但堅決。
葉承指了指工作服上的D-9區標志:"維修工趙明。系統升級,我被派來檢查這片的管道。"
這個謊言顯然沒有說服力。少年眯起眼睛:"D-9區的維修工我都認識。你不是我們的人。"
葉承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幾塊高能壓縮餅幹——工程師的應急口糧。食物的誘惑最終戰勝了警惕,孩子們接過了餅幹。
"你們住在這裏?"葉承問道,同時觀察着門外的動靜。
"自從居住區斷電後就搬來了。"少年咬了一口餅幹,"地下雖然潮溼,但比上面暖和。"他指了指最小的孩子,"小七的妹妹還在咳嗽,醫療配給已經三個月沒發到我們區了。"
葉承想起自己包裏還有幾片退燒藥。他取出兩片遞給少年:"小心使用,一次半片。"
少年接過藥片,眼神中的戒備減輕了些:"你爲什麼躲在這裏?也在逃配給縮減?"
"算是吧。"葉承含糊地回答,"你剛才說的集會是怎麼回事?"
三個孩子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少年壓低聲音:"黑曜石聯盟今晚在C3區廢棄觀景台組織抗議。但聽說幽影會親自到場,所以..."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葉承心頭一緊。林音約定的地點和時間正是黑曜石聯盟的集會。這是巧合還是陷阱?
外面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接着是機械的廣播:"注意,D-9區即將進行系統維護,所有人員立即撤離。重復,所有人員立即撤離。"
"又來了!"少年咒罵一聲,迅速收拾起他們的少量財產,"上次'維護'後,B2區一整層的人都消失了。"
孩子們熟練地鑽入一條葉承沒注意到的隱蔽管道。臨走前,少年回頭看了葉承一眼:"如果你真想去那個集會,走4號廢氣管道。標記爲'K'的檢修口通向觀景台後方。小心巡邏的'清掃者'。"
葉承想問更多,但孩子們已經消失在管道深處。他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裝備:幹擾器、數據芯片、幾塊壓縮餅幹和一把多功能工具。不夠應付大規模沖突,但至少能讓他到達觀景台。
4號廢氣管道的入口被巧妙地僞裝成一個電路箱。葉承按照提示找到了那個幾乎鏽死的檢修口,用力擰開螺栓。裏面是更狹窄的垂直通道,攀爬梯已經殘缺不全。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向上攀爬。
隨着高度增加,管道內的溫度逐漸降低。戴森球外層的保溫系統顯然也受到了能源縮減的影響。爬到約一百米高度時,葉承停下來休息,通過一個細小的裂縫觀察外部。
D-9區的景象讓他怔住了。往常繁忙的工業區現在一片昏暗,只有零星幾盞應急燈亮着。街道上擠滿了人,有的拖着簡陋的行李,有的舉着標語牌。一隊安保人員正在驅散人群,激光警棍在昏暗環境中發出刺眼的藍光。
"憑什麼又是我們區先斷電!"一個婦女的哭喊聲穿透管道,"我兒子需要呼吸輔助器!"
安保人員的回應被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淹沒。葉承看到幾個黑影從人群中竄出,向安保隊投擲了什麼。爆炸聲過後,煙霧彌漫開來,場面徹底失控。
葉承繼續向上爬。11小時30分。時間在流逝,而戴森球正在他腳下分崩離析。當他終於到達管道頂端時,一個鏽蝕的字母"K"幾乎不可見地刻在出口邊緣。
檢修口通向一個封閉的小台子,正好位於C3區觀景台的後方。透過髒污的玻璃,葉承能看到觀景台內部的情況——那裏已經聚集了至少兩百人,大部分衣衫襤褸,舉着簡陋的標語。台上站着一個戴着兜帽的身影,正在向人群演講。
"...執政院欺騙了我們三十年!他們知道恒星在衰亡,卻只顧自己逃命!"演講者的聲音經過變聲器處理,但充滿煽動力,"而今天,他們連最後一點能源都要奪走!"
人群爆發出憤怒的吼聲。葉承掃視着觀景台的每個角落,尋找林音的蹤跡。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觀景台二層的一個隔絕控制室裏有個熟悉的身影——林音正被兩個黑衣人看守着,她的終端被連接在控制面板上。
更令人不安的是,控制室窗外懸掛着一個奇怪的裝置:六邊形框架中嵌着某種發光晶體,與葉承在A-0區看到的"繭"材質極爲相似。
演講者的聲音突然提高:"今天,我們要讓全戴森球看到事實!黑曜石將照亮謊言!"
隨着這句話,控制室裏的林音被強迫輸入了一串命令。那個六邊形裝置突然亮起刺目的紅光,一道能量波瞬間擴散至整個觀景台。人群驚恐地後退,但爲時已晚——每個人的皮膚下都開始浮現出詭異的紅色紋路,就像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光。
葉承的終端突然瘋狂閃爍,顯示出一條緊急警報:「檢測到大規模"挽歌粒子"釋放,濃度超出安全閾值500%」
控制室裏,林音掙扎着想要中斷程序,但被黑衣人牢牢按住。她的目光突然轉向觀景台後方,直直看向葉承藏身的位置。她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像是在說:"跑。"
就在這時,觀景台的主入口被炸開,一隊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沖了進來,爲首的正是周明。他的激光步槍瞄準了台上的演講者:"幽影!以執政院的名義,你被逮捕了!"
兜帽人緩緩轉身,掀開兜帽——露出的是一張葉承從未見過的面孔,但手腕上清晰的蛇與星辰紋身表明他確實是黑曜石聯盟的人。
"太遲了,隊長。"他獰笑着舉起一個控制器,"'挽歌'已經啓動。現在整個戴森球都會看到事實!"
周明開火了,激光束穿透了那人的胸膛。但控制器已經按下,觀景台的穹頂突然全部打開,露出戴森球虛假的天空。那道紅光沖天而起,在數百米高處擴散成一片血色的光幕。
光幕中,戴森球真實的景象逐漸顯現——無數裂縫在球體表面蔓延,能量管道像腐爛的血管一樣發黑。最令人震驚的是,在戴森球的中心位置,一個巨大的六邊形結構清晰可見,正以不規則的頻率脈動着。
"那就是'繭'!"垂死的幽影成員咳着血笑道,"執政院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它正在吞噬我們的恒星!"
人群徹底瘋狂了。有人尖叫,有人祈禱,更多人開始無差別攻擊周圍的一切。周明的安保隊被迫組成防御陣型,向出口撤退。
葉承的目光回到控制室,卻發現林音和那兩個黑衣人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那個發光的六邊形裝置還在運轉,將越來越多的"挽歌粒子"釋放到戴森球的大氣中。
終端上的倒計時突然加速跳動,從11小時15分直接跳到了10小時30分。葉承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繭"的激活進程被強行加快了。
遠處傳來一連串爆炸聲,戴森球各處的能源節點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失效。黑暗如潮水般從觀景台向外蔓延,吞噬了一個又一個區域。在這片黑暗中,只有那些被"挽歌粒子"感染的人們,皮膚下的紅光越來越亮,像無數行走的火把。
葉承從檢修口退回管道,開始向下攀爬。他必須找到林音,必須弄清楚黑曜石聯盟對她做了什麼。但更緊迫的是,他必須趕在"繭"完全激活前,解開顧老數據中的秘密。
戴森球正在崩潰,而時間已經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