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谷的日子依舊清苦。姜奕搬進了東邊那間破舊的柴房，每日除了完成玄谷子分配的一些劈柴、挑水、整理藥圃的力氣活，其餘時間都沉浸在枯燥得令人絕望的引氣修煉之中。
正如玄谷子所言，他的“凡體”如同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湖泊。無論他如何努力運轉那粗淺的引氣訣，天地間那本就稀薄得可憐的靈氣，進入他體內後，便如同細沙沉入無垠大海，激不起半點波瀾。氣海中那點可憐的靈力，增長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強健的筋骨和旺盛的氣血，但靈力在其中運轉，卻如同在粘稠的膠水裏前行，艱澀無比。
張鐵牛引氣二層的土黃靈力已經能勉強附着在拳頭上，增加些許力道；李二狗那絲風靈感應讓他跑起來確實比常人快上幾分；就連林小草微弱的水潤氣息，也能讓她在照料一些喜溼的藥草時感覺更順手些。唯有姜奕，除了力氣更大、耐力更強，在靈力的運用上，幾乎看不出任何進展。
然而，姜奕並未顯露半分焦躁。他的眼神沉靜如古井，每日修煉、幹活，一絲不苟。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和近乎自虐的堅持，讓玄谷子看在眼裏，心中那點“可惜了”的念頭，漸漸發酵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這一日，谷中氣氛有些不同。連平時最跳脫的李二狗都收斂了性子，張鐵牛更是把谷中唯一一塊還算平整的青石地面擦得鋥亮。林小草早早地采來幾束帶着露水的野花，插在一個破陶罐裏，放在青石台前。
“都打起精神來！”玄谷子難得換上了一件稍微整潔點的道袍，山羊胡也梳理了一番，神情嚴肅，“今日，是咱們紫霞谷的‘太上長老’出關講道的日子！”
“太上長老？”姜奕心中微動。他知道紫霞谷掛靠在青木宗名下，玄谷子就是這裏的“長老”，沒想到谷中還有一位“太上長老”？
“嗯，是玄谷子長老的師叔，也是咱們紫霞谷真正的定海神針，玄塵師祖！”李二狗壓低聲音，帶着敬畏對姜奕解釋道，“師祖他老人家一直在後山石洞閉關，沖擊凝丹境圓滿！平時根本見不到的！”
凝丹境圓滿？姜奕心中了然。在這靈氣枯竭的東荒地邊陲，一位凝丹境圓滿的修士，確實足以撐起紫霞谷這樣的小小福地了。
午時剛過，一股並不算強大、卻異常凝練沉穩的氣息，從後山方向緩緩彌漫開來。一個身影出現在通往谷後的石徑上。
來人是一位老者，須發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步履沉穩。他的眼神並不銳利，反而帶着一種閱盡滄桑後的平和，但偶爾開闔間，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便是紫霞谷太上長老，玄塵子。
玄谷子立刻帶着姜奕等四名弟子，恭敬地躬身行禮：“恭迎師叔出關！”
玄塵子微微頷首，目光在四名弟子身上掃過，在姜奕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覺到了他體魄的異常和那深藏於平靜下的堅韌，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並未多言。
他走到青石台前坐下，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講道，不講高深法門，只談修行根本。”
“修行之路，逆天而行，奪天地造化，養己身長生。然，天地造化有窮盡，而修士所求無窮盡。此乃亙古之矛盾。”玄塵子的聲音不高，卻仿佛帶着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指核心。
“爾等身處紫霞谷，當知此地靈氣何等稀薄。”他伸出手指，輕輕一點空中。在姜奕的感知中，隨着他這一指，谷中那本就稀薄如霧的靈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動，顯露出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流動軌跡，如同幹涸河床上最後幾縷即將消失的水汽。
“此間靈氣，較之宗門典籍記載的上古之時，百不存一。較之中天沃土、洞天福地，更是雲泥之別。”玄塵子的語氣帶着深深的無奈，“在此地修行，如同在沙漠中掘井，在泥潭裏行舟。每一點靈氣的積累，都需付出十倍、百倍於他人的汗水與堅持。”
他看向張鐵牛、李二狗、林小草：“爾等根骨欠佳，靈竅淤塞，主脈狹窄。引氣艱難，煉化更艱。然，天地尚留一線生機。勤修不輟，以滴水穿石之志，或可鑿開淤塞，拓寬一絲靈竅，引得多一縷靈氣入體，此乃笨鳥先飛之道。”
他又看向姜奕，目光深邃：“姜奕，你體質特殊，乃‘渾金璞玉’，無先天桎梏，卻也無先天依憑。你之修行路，較之他們，更爲艱難。如同空谷納氣，無聲無息，見效極緩。然，天道至公，亦至私。賦予你艱難，亦賦予你無限可能。此路之關鍵，不在‘引’，而在‘養’與‘激’！養自身氣血神元，使其壯大如烘爐；尋後天之機，激發出那深藏的潛能。此路，非大毅力、大機緣者不可行，一旦功成，前途不可限量，然其中凶險困苦，亦遠超常人想象。”
玄塵子的話，如同暮鼓晨鍾，敲打在每個人心上。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虛幻的許諾，只有赤裸裸的現實和修行路上那令人窒息的艱難。張鐵牛握緊了拳頭，李二狗收起了嬉笑，林小草抬起了頭，眼中閃爍着微弱卻堅定的光。姜奕則深深吸了口氣，玄塵子“養與激”三個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爲他指明了方向——壯大自身，尋找契機！
“修行界弱肉強食，資源有限。如我紫霞谷，依附青木宗，每年需上繳定額靈藥、礦石，方能換取些許微薄資源與庇護。”玄塵子語氣轉冷，“宗門之內，亦是競爭激烈。強者恒強，弱者淘汰。爾等資質平庸，若不自強，終將淪爲他人墊腳之石，或在這靈氣枯竭之地耗盡壽元，化爲枯骨。”
他頓了頓，看着谷中破敗的景象，看着眼前這幾個在修行底層掙扎的少年少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決絕：“然，天道五十，遁去其一。再絕望之境，亦有一線生機。此生機，需靠我等自己去搏，去爭！”
講道結束，玄塵子飄然而去，留下沉重的氛圍和無聲的震撼。
當晚，玄谷子罕見地沒有早睡，而是將姜奕四人再次叫到了他那間堆滿雜物的茅屋。
昏黃的油燈下，玄谷子的臉上沒有了平日的絮叨和市儈，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凝重。
“師叔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他目光掃過四人，最後定格在姜奕身上，“咱們紫霞谷，就是一艘破船！隨時可能沉！你們幾個，就是船上最後的水手！想活下去，想在這條路上走遠點，光靠谷裏這點蚊子腿似的靈氣和師叔祖那點指縫裏漏出來的資源，是做夢！”
他猛地一拍桌子（一張搖搖晃晃的木幾）：“老道我決定了！豁出去了！咱們得自己找食吃！去‘黑風澗’！”
“黑風澗？！”李二狗嚇得差點跳起來，“長老！那地方…那地方可是有黑風煞氣！還有毒瘴！聽說還有吃人的妖獸！”
張鐵牛也變了臉色，林小草更是小臉煞白。
“怕什麼！”玄谷子眼睛一瞪，“富貴險中求！黑風澗雖然凶險，但人跡罕至，裏面生長着不少外面難尋的‘洗骨花’和‘凝露草’！這兩種靈藥，年份足夠的話，配合老道我壓箱底的方子，能煉制‘洗髓湯’！雖然比不上那些大派的洗髓丹，但給你們幾個洗練一下肉身筋骨，拓寬一絲靈竅，增強點對靈氣的感應，還是有可能的！”
他看向姜奕，眼神復雜而堅定：“特別是你，姜小子！你那‘白板’體質，需要的積累太大了！這洗髓湯，就算不能激發你的潛力，至少也能大大強化你的體魄根基，讓你這‘容器’更結實！爲以後…打下點基礎！”
玄谷子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去黑風澗采藥！煉制洗髓湯！這無疑是拿命去搏一個渺茫的未來！
姜奕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洗髓湯…強化根基…這正是玄塵師祖所說的“養”自身！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那渺茫的“激”發潛力的機緣或許難尋，但先把自己的“容器”打造得更加堅固，無疑是最踏實的道路！
“我去。”姜奕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沒有絲毫猶豫。危險？青石鎮的廢墟，荒山的獸潮，哪一次不是死裏逃生？他早已無所畏懼。
張鐵牛看着姜奕，又看看玄谷子，一咬牙：“俺…俺也去！俺力氣大，能扛東西！”
李二狗眼珠子轉了轉，想到洗髓湯的好處，想到自己那可憐的修爲，最終也一跺腳：“算我一個！我跑得快，望風機靈！”
林小草低着頭，小手緊緊攥着衣角，身體微微發抖，但最終，她抬起頭，用細若蚊呐卻異常清晰的聲音說：“我…我也去。我…我能感覺到一些溼氣重的草藥…”
看着眼前這四個在油燈下眼神各異，卻都透着一股決絕的少年少女，玄谷子心中五味雜陳。有擔憂，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和一絲被逼出來的狠勁。
“好！好！”玄谷子深吸一口氣，“三天後出發！這幾天都給我養精蓄銳！老道我也得準備點保命的家夥什！記住，去了黑風澗，一切聽我指揮！誰敢亂跑，老子打斷他的腿！”
油燈的火苗跳躍着，映照着幾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紫霞谷這艘破船，爲了那渺茫的一線生機，即將駛向危機四伏的黑風澗。而對於姜奕而言，這既是一場凶險的考驗，也可能是他打破“凡體”桎梏、踏上真正修行路的第一步。那枚緊貼胸口的古玉，在昏暗的燈光下，似乎也散發着溫潤而幽深的光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