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春天來得猝不及防，哈大校園裏的積雪剛化盡，光禿禿的樹枝就冒出了嫩紅的芽。陳非背着書包走進圖書館時，聞到了空氣中混着煤煙味的泥土氣——這是她轉系前的最後一個學期，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攥在手裏精打細算。
閱覽室靠窗的位置被陽光曬得暖洋洋，她攤開借來的《普通物理學》，書頁邊緣還留着前主人的批注，鉛筆字跡清秀，偶爾在關鍵公式旁畫個小小的問號。這是物理系朋友特意給她找的"寶藏教材"，據說當年編書的教授就用的這個版本。
"這頁的積分變量換錯了。"旁邊突然傳來低低的聲音。
陳非抬頭，看見白之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對面，面前攤着本厚厚的外文期刊，手裏轉着的鉛筆停在她翻開的那頁。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毛衣，領口露出半截白襯衫，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啊？"陳非愣了一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變量替換那步發現了個隱蔽的錯誤——她昨晚看到這裏時總覺得別扭，原來是教材印錯了。
"謝謝。"她拿起筆在旁邊訂正，筆尖劃過紙面時，聽見對面傳來書頁翻動的輕響。
這是寒假開學後他們第一次正經碰面。年前在實驗室說好要當固定搭檔，年後再見，空氣裏好像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意保持距離，會主動指出她看書時的疏漏，也會在她起身打水時，不動聲色地把她的書往陽光裏挪了挪。
陳非把注意力拉回教材。熱力學第二定律的表述繞得像繞口令，她卻看得津津有味，前世啃博士論文時的韌勁又冒了出來。指尖劃過"熵增原理"那行字時，突然想起昨晚偷偷去銀行看的股市行情——那些跳動的紅色綠色數字，不也在遵循某種看不見的"熵增"規律嗎？
寒假在家時，她就着煤爐的光，把前世記憶裏1979年的股市關鍵節點寫在了筆記本上。其中兩支股票尤其顯眼：一支是生產半導體材料的國營廠，馬上要接到一筆大訂單；另一支是南方的電子元件廠，據說在跟國外公司談合作。這兩支股在未來半年裏會漲得讓人咋舌，是她積累原始資本的最好機會。
"又在想什麼？"白之的聲音把她從思緒裏拽出來。
陳非抬頭，撞進他帶着探究的目光裏，慌忙合上筆記本："沒什麼，在想熵增和時間箭頭的關系。"她隨口扯了個物理概念，臉頰有點發燙——總不能告訴他，她在想怎麼靠股市賺錢搞科研吧？
白之顯然被這個問題吸引了，放下鉛筆："你覺得不可逆過程真的不可逆嗎？"
"在封閉系統裏是這樣，但開放系統可以..."陳非的話匣子打開了，從玻爾茲曼方程聊到耗散結構，越說越興奮，手不自覺地在桌上比劃起來，"就像...就像一個公司，如果能持續吸收外界的能量，就能保持有序..."
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把股市和公司發展的想法說漏了嘴，趕緊打住："我瞎說的。"
白之卻沒在意，眼裏閃着亮光："這個比喻很有意思。"他拿起筆，在紙上快速寫下幾個公式，"如果把系統邊界條件放寬..."
兩人一討論起來就忘了時間，等陳非反應過來時，窗外的天都擦黑了。圖書館管理員過來提醒要閉館，他們才發現桌上的草稿紙已經堆成了小山，上面畫滿了公式和推導，還有幾個她隨手畫的電路板草圖。
"我請你吃飯吧。"陳非收拾東西時說，語氣盡量自然，"謝你幫我看教材。"
白之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點了點頭："好。"
食堂已經沒什麼菜了，只剩最後一鍋白菜燉粉條。兩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就着昏黃的燈光慢慢吃。陳非看着白之吃飯的樣子，突然發現他有個小習慣：夾菜時總會把粉條捋得整整齊齊，像在排列實驗器材。
"你轉系的事，準備好了嗎？"他突然問。
"差不多了。"陳非扒了口飯，"高中物理成績單，旁聽課程的作業，還有..."她頓了頓，"接下來的隨堂測驗。"
白之抬眼看她，鏡片後的目光柔和了些："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
這句話像顆小石子，在陳非心裏漾開圈圈漣漪。她用力點頭："會的。"
吃完飯往宿舍走，晚風帶着點涼意。路過校門口的郵電局時，陳非瞥見裏面亮着的燈，突然停下腳步："我去寄個東西。"
她快步走進郵電局，填了張匯款單，收款人是她自己在南方的一個遠房親戚——那是她特意找的"殼"，用來代持即將買入的股票。填金額時，她猶豫了一下，把英語競賽獎金和稿費加起來，正好是個不大不小的數字，既能買到足夠的股票，又不會引人懷疑。
白之在門口等她，背對着路燈站着，身影被拉得很長。陳非走過去時，聽見他低聲在哼一段旋律，調子很陌生，卻意外地好聽。
"你還會唱歌？"她驚訝地問。
白之顯然沒想到被聽見了，耳尖微紅："我爺爺喜歡聽京劇，偶爾會哼幾句。"
陳非笑了，想象着那個傳說中威嚴的開國元勳，抱着收音機聽京劇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愛。兩人並肩往宿舍走，沒再說話，卻一點不覺得尷尬，腳步聲在安靜的小路上敲出默契的節奏。
回到宿舍時，同屋的女生都睡了。陳非摸黑點上煤油燈，從枕頭下摸出物理教材，借着微弱的燈光繼續看。電磁學的麥克斯韋方程組像串漂亮的項鏈，她在草稿紙上一遍遍推導，直到每個符號都刻進腦子裏。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櫺照進來，落在攤開的教材上。陳非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看着牆上自己畫的轉系倒計時日歷——還有一個月。她必須在這一個月裏，把物理系大一的課程全部啃下來，用實力堵住所有質疑的嘴。
夜深時，煤油燈的光忽明忽暗。她打了個哈欠，伸手去夠桌上的水杯，指尖卻碰到了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塊用錫紙包着的糖，奶香味透過紙滲出來。
陳非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晚飯時白之好像從口袋裏摸出過什麼，當時她沒在意。這糖...是他偷偷放在她書裏的？
她剝開錫紙，把奶糖放進嘴裏，甜味在舌尖慢慢散開，暖到了心裏。窗外的風嗚嗚地吹着，屋裏的燈光卻顯得格外明亮。陳非重新拿起筆，在麥克斯韋方程組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不管是股市裏的數字，還是書本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