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寒流裹挾着細雪撲打着省政府一號樓窗櫺，三樓東側的小會議室裏，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的嗡鳴。雕花玻璃窗外飄着細雪，燙金門把手上凝結的水珠折射着橢圓會議桌首座前的銘牌——"齊文蔚"三個魏碑體紅字還泛着未幹的油墨光澤，這是省長劉明東特意將主位讓給齊文蔚，自己則坐在左側首位，左手摩挲着青瓷茶杯上浮雕的蓮花紋。
"同志們，這是今年最後一次黨組會。"劉明東的嗓音帶着江淮官話特有的清越，摘下老花鏡，用鏡腿輕輕敲了敲面前那份《漢東省屬國企債務情況專報》，"這次的黨組會我不主持，就交由文蔚同志主持這次黨組會。”
他眼角的笑紋裏藏着三十年的宦海沉浮，將保溫杯往右手邊挪了半尺，這個微妙的動作讓在座十三位黨組成員都讀懂了潛台詞——省政府權力交接的齒輪，此刻正式咬合。
”受明東同志委托，我謹代表省政府黨組作年度經濟工作階段性通報。作爲首次主持黨組會議的新成員，懇請各位同志本着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對匯報內容予以嚴格審議並提出寶貴意見。
今年以來，全省上下堅決貫徹黨中央"保增長、調結構"的決策部署，主要經濟指標呈現"穩中有進"的積極態勢：
總量增長符合預期。預計全年GDP總量達3.2萬億元，同比增長12%，超額完成年度預定目標3個百分點。其中，第二產業貢獻率保持在58%的合理區間。
結構調整初見成效。高新技術產業產值占比達18%，較上年提升4個百分點；第三產業增加值增速連續三個季度高於第二產業。
發展後勁持續增強。全年新增規模以上工業企業287家，技術合同成交額突破120億元，較"十一五"初期增長近三倍。
……
重點領域風險累積。經核查，省屬74家重點監管企業存在工商銀行存量逾期債務352億元，涉及交叉擔保金額達926億元，債務鏈條已覆蓋全省45%的規上企業。
債務結構亟待優化。上述債務中，短期剛性兌付占比達62%，涉及債券市場公開債務占比28%，存在區域性金融風險傳導壓力。
資產流動性風險突出。相關企業平均資產負債率達76%，其中19家企業經營性現金流連續三年爲負值。
根據省委財經領導小組會議精神，擬采取以下措施：
建立專項處置機制。成立省屬國企債務風險化解領導小組，由明東省長任組長，省國資委、財政廳、銀監局主要負責同志和我任副組長，實行"雙周會商、月度評估"工作制度。
開展資產清查專項行動。由省審計廳會同工商銀行等債權機構，對重點企業實施穿透式審計，2011年1月15日前完成債務確權工作。
實施分類處置策略。按照"支持優質企業、幫扶困難企業、退出僵屍企業"的總體思路，2011年一季度前形成首批15家企業的處置方案。
同志們，今年是"十一五"規劃收官之年，防範化解重大經濟風險事關全局。我們要以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既算經濟賬、更算政治賬，堅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爲"十二五"開局營造良好環境。”
下發到各個省政府黨組成員手中白底黑字的柱狀圖刺痛了所有人的瞳孔——工商銀行352億逾期貸款像一柄倒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橫亙在漢東省74家省屬國企頭頂。
財政廳長韓啓明說道："齊書記，這些債務大多是表外融資轉化，當年城投平台..."
話未說完就省發改委主任俞邦鵬被截斷："啓明廳長，現在說這些沒用！關鍵是工行總行已經發函，要求省政府出具承諾函才肯展期，現在我們漢東省政府控股的國企在工商銀行那裏已經掛名了，很多可以批的貸款遲遲未得到批復。"
會議室溫度似乎又降了兩度，衆人目光不約而同瞥向劉明東面前那疊泛黃的文件——三年前類似的化債方案，正是在老省長"穩字當頭"的批示下無疾而終。
"七十四家企業，涉及三十八萬在崗職工，交叉擔保鏈牽扯全省三分之二規上企業。工行可以等，省政府也可以等，但市場等不起。下個月中票到期要是觸發交叉違約..."他頓了頓，"那我們漢東省企業的信用可是要破產了，在座各位的年終述職報告，也怕是都要改寫成請罪書。"
空氣凝固的刹那，劉明東端起茶杯輕呷一口，杯底與實木桌面碰撞出清脆聲響。
"文蔚同志說得對。我補充幾點。"劉明東突然豎起食指，"第一，專項小組要進駐企業清產核資，要讓紀委的同志全程參與；第二，"他轉頭看向齊文蔚，眼角的皺紋堆起微妙弧度，"至於組長的這個位置非文蔚同志莫屬，王書記在文蔚書記上任前特意交代我了，讓年輕同志多些鍛煉的機會，文蔚同志，這你可不能推辭；第三，各家自掃門前雪，誰的孩子誰抱，分派到各個國企的指標必須完成，誰敢搞新官不理舊賬，我就理掉他的烏紗帽。”
表決環節出奇順利。當秘書長機械化的唱票聲在會議室回蕩時，窗外的雪忽然下得急了。
"散會。"劉明東這兩個字比平時輕了三分。
走廊裏的電子鍾跳成18:00整，整棟樓的廊燈應聲亮起。散會後，劉明東破天荒沒有等秘書取大衣，獨自走向電梯間的背影略顯佝僂。齊文蔚落後半步："文蔚啊，債務窟窿要填，需要狠功夫。"他抬手撣去對方肩頭並不存在的雪粒。
齊文蔚和劉明東都很清楚的明白，在這次的化債完成後，漢東的政治格局即將大改寫。劉明東以前在漢東省的青年團工作，如今雖然還有四年才到退休的年齡，但40歲的省長可比42歲的省長好聽的多，一切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窗外傳來汽車發動聲，在劉明東的注視下，齊文蔚的“漢O.00005”號碾過新雪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