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真人那一聲蘊含無盡“震怒”與“痛心”的喝問,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落在死寂的演武場上,也劈在了每一個目瞪口呆的弟子心上。
私修魔功!
這四個字在正道宗門中,乃是最爲嚴重、最不可饒恕的禁忌!其嚴重性,遠勝於同門私鬥、甚至殘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瞬間聚焦在擂台中央那個單膝跪地、被絲絲縷縷詭異黑氣纏繞的白袍少年身上。驚愕、難以置信、懷疑、恐懼、以及迅速蔓延開的厭惡與敵意,取代了之前的崇拜與贊嘆。
“不……不是的!”林昊天猛地抬頭,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眸子依舊清澈,帶着巨大的震驚和急於辯解的急切,“師尊!這不是我……”
他試圖運轉體內靈力驅散那突如其來的詭異黑氣,卻發現原本如臂指使的純淨青雲靈力,此刻竟滯澀無比,且一旦催動,經脈便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那纏繞周身的黑氣反而因此更加濃鬱了幾分!
這詭異的現象,在所有人看來,無疑坐實了他“修煉魔功,遭其反噬”的“事實”!
“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道玄真人聲如寒冰,臉上滿是“痛心疾首”的失望與憤怒,他拂袖一指,“諸位長老且看!此等精純陰穢之魔氣,若非長久修習,焉能自體內勃發?更在與同門師兄的堂堂正正對決中失控反噬!此乃道心盡毀,魔根深種之兆!”
高台上的長老們面色凝重無比,靈識反復掃過林昊天周身。那魔氣雖看似淡薄,但其本質極其陰冷污穢,與青雲門正宗玄功格格不入,的確是從他體內經脈中溢出,做不得假。
“掌門師兄所言……怕是屬實。”那位中年女長老臉色難看,緩緩開口,“此等魔氣,絕非外力臨時附加所能僞裝。”
“怎會如此……昊天他……唉!”白須長老捶胸頓足,又是失望又是惋惜。
就在這時,楚雲河仿佛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他猛地後退幾步,用劍指着林昊天,臉上交織着“憤怒”與“後怕”,聲音顫抖,演技逼真至極:“林師弟!你……你竟然墮入魔道!怪不得你修爲進展如此詭異神速!方才對決,你是否想借此機會,以魔功暗害於我?!”
這顛倒黑白的指控,如同毒蛇吐信,惡毒無比。
“楚雲河!你血口噴人!”林昊天怒極,強忍着經脈劇痛想要站起,那黑氣卻隨之翻滾,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
“是不是血口噴人,一看便知!”楚雲河仿佛受到了“正義”的鼓舞,轉向高台,躬身大聲道,“師尊!諸位長老!弟子有人證物證!證明林昊天早已暗中接觸魔道!”
道玄真人眼中冷光一閃,沉聲道:“講!”
楚雲河立刻朝台下某處使了個眼色。頓時,幾名平日唯楚雲河馬首是瞻、也曾被林昊天光芒徹底掩蓋的內門弟子,硬着頭皮走了出來,跪倒在地。
“啓稟掌門、諸位長老,”爲首一名弟子低着頭,不敢看林昊天的方向,聲音發顫卻流利,顯然早已備好說辭,“數月前……弟子曾親眼見到林師兄……不,林昊天他於後山禁地邊緣,與一黑袍神秘人私下接觸,接過一物……”
“是…是的!”另一名弟子連忙接口,添油加醋,“當時我等心中疑惑,但不敢聲張。如今想來,那黑袍人氣息陰冷,定然是魔道妖人!所贈之物,必是魔功秘籍或害人魔藥!”
“還有!”又一人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布包,打開後,裏面是幾塊焦黑的獸骨,上面刻着一些扭曲詭異的符文,“這是弟子前幾日偶然在林師兄常去修煉的後山僻靜處發現的!此乃魔道用以吸納怨魂、輔助修煉的邪門器物!”
這些“人證物證”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仔細推敲。但在此時此地,在林昊天“身染魔氣”的鐵證面前,在群情洶涌的質疑聲中,卻顯得那麼“順理成章”!
“胡說!我從未去過什麼後山禁地!更不認識什麼黑袍人!那些東西絕非我所有!”林昊天氣得渾身發抖,他看向高台上那些他曾無比敬重的長老,看向那些曾對他笑臉相迎的同門,“你們難道看不出這是誣陷嗎?!”
然而,回應他的,是大多數人的沉默、回避、以及更加濃烈的懷疑目光。
少數幾位曾與他交好、或心存疑慮的弟子,在此等聲勢下,也不敢貿然出聲。巨大的恐懼和對“魔道”的本能排斥,壓倒了理智與情誼。
林昊天的心,一點點沉入冰窖。他猛地將目光投向人群中一個窈窕的身影——他的未婚妻,蘇婉。
蘇婉臉色煞白,貝齒緊緊咬着下唇,嬌軀微微顫抖。當接觸到林昊天那帶着最後一絲希冀的目光時,她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低下頭,向後退了半步,躲入了人群陰影之中。
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林昊天心中的某些東西。
連她……也不信他?
就在這時,道玄真人似乎“痛心”到了極點,緩緩閉上眼,復又睜開,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與“大義凜然”。
“孽徒林昊天!”他聲音恢弘,宣判般響徹雲霄,“你天資卓越,本爲師門驕傲,未來不可限量!然你道心不堅,誤入歧途,私修魔功,欺師滅祖,更欲戕害同門!鐵證如山,猶自狡辯,不知悔改!”
他每說一句,聲音便冰冷一分,氣勢便威嚴一分。
“爲師身爲青雲掌門,肩負守護宗門、匡扶正道之責,今日……斷不能容你!”
林昊天難以置信地仰頭看着高台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師尊,看着他那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模樣,一股徹骨的寒意,比經脈中的劇痛更甚百倍,瞬間席卷全身。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從師尊拿出龍紋劍作爲誘餌,到楚雲河蹩腳卻恰到好處的挑釁,再到這決賽擂台上莫名其妙的魔氣反噬,以及這些漏洞百出的“人證物證”……
這是一個局!
一個早已爲他精心編織好的死局!
而布局之人,就是他最敬重的師尊!執行者,就是他嫉妒成狂的師兄!作證者,是那些心懷怨懟的同門!而冷漠旁觀甚至推波助瀾者,是這滿場曾對他歡呼的衆人!
“哈哈……哈哈哈……”林昊天忽然低笑起來,笑聲由低到高,充滿了無盡的悲涼、憤怒與嘲諷。他不再試圖解釋,也不再看向任何人。
那笑聲,讓楚雲河心底莫名一寒,讓一些弟子感到毛骨悚然。
道玄真人眉頭微皺,似乎不滿他這“癲狂”之態,不再猶豫,沉聲喝道:“執戒長老聽令!”
一位面色冷硬、鐵面無私的長老應聲而出。
“廢其修爲,斷其經脈,剝離其親傳弟子身份,暫押水牢!”道玄真人的命令,冷酷得不帶一絲感情,“待本座稟明祖師堂後,再行最終發落!”
“謹遵掌門法旨!”執戒長老躬身領命,隨即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向擂台上已然停止笑聲、只是用一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看着他們的林昊天。
那雙眼睛裏,曾經的清澈、坦蕩、甚至最後的悲憤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空洞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執戒長老出手如電,數道蘊含着禁錮與毀滅力量的法訣,毫不留情地打入林昊天體內。
“呃啊啊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終於從林昊天口中爆發出來。
那是修爲被生生碾碎、經脈被寸寸撕裂的痛苦!是比千刀萬剮更甚的折磨!
強大的靈力波動從他體內瘋狂溢散、消逝,那代表築基圓滿境界的靈光迅速黯淡、熄滅。鮮血自他嘴角、眼角、耳中不斷溢出,將他蒼白的臉和雪白的道袍染得觸目驚心。
他蜷縮在冰冷的青鋼岩上,身體劇烈地抽搐着,意識在無邊劇痛中逐漸模糊。
最後映入他模糊視野的,是高台上道玄真人那看似悲憫實則冰冷的俯視,是楚雲河那幾乎無法抑制的狂喜和得意的嘴角,是周圍同門們或恐懼、或厭惡、或冷漠的無數張臉……
還有,人群縫隙中,蘇婉那最後一眼,充滿了復雜、恐懼、以及一絲……決絕的逃避。
黑暗如同潮水,徹底吞噬了他最後的意識。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冷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