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錯誤’源於最深沉的‘愛’。這世界真復雜。”——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結案小記》
黑色懸浮車駛離了鏽帶，將那片鋼鐵墳墓的壓抑和混亂甩在身後。
車內氣氛沉默得有些凝滯。
小峰蜷縮在車後座，像一只受驚的幼獸，懷裏緊緊抱着那個裂了縫的八音盒，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時不時偷瞄一眼副駕駛座上冷漠如冰的周顧和正在開車的阿莫。
阿莫透過後視鏡看着少年蒼白恐懼的側臉，心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
憤怒於他的愚蠢和沖動，卻又無法完全忽視那份扭曲的“孝心”背後的絕望。
周顧則全程面無表情，只是偶爾在通訊器上快速敲擊幾下，似乎在處理秩序司的後續事宜——比如確保“黑牙”那幫人不會再來找麻煩。
他的效率高得嚇人，幾句話就似乎將一切擺平，仿佛只是隨手撣掉了袖口上沾染的一點灰塵。
車輛沒有直接返回古董店，而是按照阿莫輸入的地址，駛向舊城區邊緣的一片老式公寓樓。
停下車，阿莫從後視鏡裏看向小峰：“到了。你自己上去，還是我們陪你？”
小峰猛地抬起頭，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哀求：“……別……別告訴我媽……我是偷拿的……求求你們……就說……就說是我撿到的，或者……”他語無倫次，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阿莫嘆了口氣：“謊言總有被戳穿的一天。尤其是對你最親的人。”
他打開車門，示意小峰下來。
周顧也下了車，靠在車邊，沒有跟上來的意思，顯然對這種家庭倫理劇毫無興趣，只是履行“護送”職責。
阿莫陪着小峰走上吱呀作響的老舊樓梯，來到一扇斑駁的木門前。
還沒等敲門，門就猛地從裏面打開了。
趙芹站在門口，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還掛着未幹的淚痕。
當她看到小峰和他懷裏那個眼熟的八音盒時，整個人都僵住了，隨即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把將兒子死死摟進懷裏。
“小峰！我的兒啊！你跑哪兒去了！嚇死媽了！這盒子……這盒子你從哪兒找到的啊！”她泣不成聲，反復摩挲着兒子的頭發和後背，又緊緊抓住那個八音盒，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小峰在母親懷裏，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也崩潰地大哭起來，積壓的恐懼、愧疚和委屈徹底爆發：“媽……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拿……”
阿莫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打擾這對相擁哭泣的母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洶涌的、失而復得的慶幸和後怕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
這種純粹而強烈的情感沖擊，比任何詭異的靈器都更讓他觸動，也更讓他疲憊。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的情緒才稍微平復。
趙芹不停地向阿莫道謝，幾乎要跪下來，被阿莫慌忙扶住。
“趙女士，東西找回來就好。”阿莫溫和地說，他看了一眼還在抽噎的小峰，“小峰也是因爲擔心您，才一時糊塗。以後……多溝通，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他最終還是沒有戳穿小峰的謊言，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有些傷口，需要時間和親情自己去愈合，外人不宜過多介入。
趙芹似乎聽出了什麼，看了看兒子羞愧的表情，又看了看阿莫，最終只是流着淚點了點頭，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
離開公寓樓，坐回車裏，阿莫感覺異常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周顧發動了汽車，駛入車流。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你屏蔽了部分真相。”
阿莫睜開眼，看向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
“有時候，真相並不能治愈一切。給他們一個機會，比單純的懲罰更重要。”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當然，這在你們秩序司看來，大概就是效率低下和感情用事。”
周顧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
他只是沉默地開着車。
直到車輛快要接近古董店時，他才再次開口：“丁卯完成了對八音盒的深度掃描。”
阿莫精神一振，坐直了身體：“有什麼發現？”他記得那異常的能量殘留。
“八音盒本身只是普通材質，內部芯片存儲的音頻數據也完好，只是物理結構摔裂導致無法播放。”周顧敘述道，“但其外殼上沾染的非標準能量殘留，經過比對，與黑牙手下常用的某種劣質能量武器充能器的泄漏頻譜高度吻合。”
阿莫愣住了：“只是……泄漏？和懷表案件無關？”他之前幾乎已經認定兩者之間存在某種聯系。
“能量類型相似，但源強度和質量天差地別。”周顧否定了他的猜測，“推測是小峰在‘齒輪酒吧’附近徘徊或與黑牙手下接觸時意外沾染。懷表案件的能量殘留更爲精純、詭異，更像是……”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實驗室產物。”
阿莫的心稍稍放下，卻又提得更高。
放下是因爲八音盒事件似乎只是虛驚一場，一個底層家庭被不幸卷入泥潭的普通悲劇。
提得更高則是因爲，這反而更加凸顯了懷表案件的詭異和特殊。
“所以，八音盒只是插曲。”阿莫總結道，語氣有些復雜，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並非完全無用。”周顧否定了他的說法，“黑牙交代，最近有人在鏽帶高價收購‘帶有老式生物存儲芯片’的舊物，尤其是音樂盒、日記本之類能存儲個人情感記憶的東西。要求是‘越舊越好，越私密越好’。”
阿莫的眉頭緊緊皺起：“收購私人舊物？這聽起來……”
“很不尋常。”周顧接話，“收購者很謹慎，通過中間人操作，黑牙也沒見過真人。但時間點，與懷表開始流通的時間接近。”
一條新的、若隱若現的線索浮出水面。
有人，正在有着明確目標的、收集承載着強烈個人情感和記憶的舊物？
爲了什麼？和 2086 處有關嗎？和那詭異的、能讓人昏迷的懷表有關嗎？
阿莫感覺剛剛清晰一點的迷霧再次濃鬱起來，而且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車輛緩緩停在好運古董店後巷。
兩人下了車，回到店裏。
丁卯正安靜地擦拭着一個花瓶，見他們回來，光學鏡頭閃爍了一下。
“歡迎回來，老板，周顧先生。八音盒能量殘留分析報告已歸檔。
另，檢測到店內網絡在三小時前遭遇一次極其隱蔽的掃描試探，源頭經過多次跳轉僞裝，最終指向區域無法追蹤。”
周顧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掃描試探？針對什麼？”
“掃描模式針對的是低頻能量波動特征及生物意識信號。”丁卯回答道，“與您的設備防護系統發生輕微碰撞後撤退。未檢測到入侵意圖，更像是一次……偵察。”
阿莫感到一股寒意。
這才多久？他們就已經被盯上了？是 2086 處嗎？
周顧走到他的臨時工作站前，快速操作起來，屏幕上的數據流瘋狂滾動。
“對方很謹慎，沒留下尾巴。”幾分鍾後，他得出結論，但表情並未放鬆，“但他們已經知道這裏了。”
他抬頭看向阿莫，眼神凝重：“從現在起，這裏不再是安全屋。而是前線。”
阿莫看着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古董店裏所有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陰影仿佛都變得不再安寧，潛藏着未知威脅。
暗處的敵人似乎已經睜開了眼睛，悄無聲息地凝視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