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林嘯天那蒼老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氣的聲音,才再次顫抖着響起。
“好……好……陳先生大駕光臨,是我林家的榮幸……老朽……老朽就在寒舍,恭候先生大駕。”
他的聲音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鎮定與威嚴,只剩下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賭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那就,一會兒見。”
我淡淡地說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隨手將話筒放回了座機上。
餐桌旁,蘇清瑤正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着我。
她冰雪聰明,自然能從我剛才那幾句意有所指的話中,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林家……有問題?”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輕聲問道。
“何止是有問題。”我坐回餐桌,拿起一個包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昨晚那出戲,就是他們和‘幽閣’的人,裏應外合,自導自演的。”
“什麼?!”
蘇清瑤和一旁正在收拾碗筷的王姨,同時發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呼!
“這……這怎麼可能?”蘇清瑤的俏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憤怒,“婉兒她……她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們蘇家和林家,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我昨天還打算和他們合作……”
“因爲,他們想要的東西,和‘幽閣’一樣。”我三兩口吃完包子,擦了擦嘴,“只不過,‘幽閣’的人,是強盜。而林家,是想當那只跟在強盜後面,撿點殘羹剩飯的鬣狗。”
蘇清瑤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白蓮花,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一股被欺騙、被利用、被背叛的怒火,從她的心底,熊熊燃起!
“他們簡直是瘋了!”她猛地一拍桌子,胸口因爲憤怒而劇烈地起伏着,“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竟然不惜用這種下作的手段,甚至……連自己的親孫女都能當做棋子犧牲掉!”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親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我看着她,平靜地說道。
“那你現在要去林家……會不會有危險?”蘇清瑤的怒火,很快就被濃濃的擔憂所取代。她抓住我的手,緊張地說道,“林家畢竟是江城的地頭蛇,根基深厚,你一個人去,萬一他們狗急跳牆……”
“放心。”我反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捏了捏,“對我來說,所謂的林家,和昨晚那個廢棄的鋼鐵廠,並沒有什麼區別。”
“都是,一腳就能踩碎的螞蟻窩而已。”
我的自信,讓蘇清瑤稍稍安下心來。
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林婉兒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緩緩地走了下來。
她一夜未眠,雙眼紅腫,眼窩深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了一整夜的、即將凋零的嬌花。
她走到餐桌前,沒有坐下,而是對着我和蘇清瑤,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清瑤姐,陳先生,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淚水,再次從她空洞的眼眶中,無聲地滑落。
蘇清瑤看着她,眼神復雜。有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卻是一絲不忍。
畢竟,在她看來,林婉兒也是一個可憐的、被家族當做棋子的犧牲品。
“你起來吧。”我淡淡地開口道,“你的道歉,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等到了林家,當着你爺爺的面,把你該說的話,都說清楚。這,是你唯一能爲自己贖罪的機會。”
林婉兒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抬起頭,用一種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卻不再理會她,站起身,對蘇清瑤說道:“我去看看清月。”
……
蘇清月的房間裏,小丫頭還在熟睡。
大概是昨晚的經歷,讓她在睡夢中也感到不安,她的眉頭,一直緊緊地蹙着。
我走到床邊,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她的眉心。
一股溫和的、肉眼看不見的氣流,緩緩渡入她的體內,安撫着她受驚的神經,修復着她透支的精力。
她那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呼吸也變得更加平穩綿長。
我收回手指,幫她掖了掖被角,然後,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當我回到樓下時,林婉兒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蘇清瑤,則站在她的身邊,默默地陪着她。
“走吧。”
我對林婉兒說道。
林婉兒這才如蒙大赦,從地上爬了起來,身體一個踉蹌,幾乎摔倒,被蘇清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路上小心。”蘇清瑤看着我,柔聲叮囑道。
“嗯。”我點了點頭,然後,帶着林婉兒,走出了別墅。
黑色的勞斯萊斯,再次啓動。
只是這一次,車內的氣氛,比昨夜,更加死寂,更加冰冷。
林婉兒蜷縮在後座的角落裏,像一個等待着最終審判的死囚,渾身散發着絕望的氣息。
我沒有理她,只是開着車,平穩地,向着那個早已被王靖禮標記在地圖上的、位於城東雲頂山上的林家大宅駛去。
那是一場,早已注定了結局的……鴻門宴。
……
與此同時,林家大宅。
書房內,彌漫着一股名貴藥材和檀香混合的、略顯壓抑的味道。
一個須發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半躺在一張太師椅上。他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呼吸之間,都帶着一種破風箱般的嘶啞聲。
他,就是林家的定海神針,林嘯天。
一個,本該在兩年前,就已經病死的……活死人。
在他的面前,一個穿着唐裝、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恭敬地站着。他是林嘯天唯一的兒子,林家的現任家主,林建國。
“爸,您……您真的要見他?”林建國的臉上,寫滿了不安,“昨晚……‘鬼影’小隊,全軍覆沒。這個姓陳的,絕對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人物!我們現在,應該立刻啓動備用計劃,連夜離開江城,去港島尋求‘判官’大人的庇護!”
“來不及了。”林嘯天睜開渾濁的雙眼,眼中,閃爍着一絲梟雄末路的瘋狂與不甘,“從我給他打那個電話開始,天機閣的‘天眼’,恐怕就已經鎖定了我們林家所有人的行蹤。我們……跑不掉的。”
“那……那怎麼辦?”林建國徹底慌了神。
“慌什麼!”林嘯天厲喝一聲,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林嘯天縱橫商海一生,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就算是死,也要從他身上,給我撕下一塊肉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光芒。
“去,把我們最後的底牌,請出來。”
“爸,您是說……”林建國的瞳孔,驟然一縮!
“對。”林嘯天點了點頭,聲音陰冷,“那個姓陳的,再厲害,也終究只是個凡人。而我們手上的這張牌,可是……超越了凡人理解的存在!”
“告訴‘那位’,只要他能殺了姓陳的,我林家,願將傳家之寶‘九龍玉璧’,雙手奉上!”
“是!”林建國深吸了一口氣,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瘋狂的決絕。
他轉身,快步走出了書房。
當書房的門,被重新關上。
林嘯天艱難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如同遙控器一般的東西。他顫抖着,按下了上面一個紅色的按鈕。
書房的牆壁上,一塊巨大的屏幕,無聲地亮起。
屏幕裏,出現了一個戴着銀色面具、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無盡虛空。
“主上。”林嘯天對着屏幕,恭敬地低下了頭。
“林嘯天,你讓我,很失望。”面具男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主上息怒!”林嘯天的身體,抖如篩糠,“是我無能!但請主上放心,我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那個姓陳的小子,今天,絕對不可能活着離開我林家!”
“哦?”面具男似乎有了一絲興趣,“憑你請來的那個,連‘鬼影’都算不上的……廢物?”
“不!”林嘯天連忙說道,“我還有最後的底牌!而且……我還得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情報!”
“說。”
“那個姓陳的小子,他……他知道‘天機閣’!他能調動‘天機閣’的力量!”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深海的炸彈!
屏幕那頭的面具男,一直古井無波的氣息,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天……機……閣……”
他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這三個字。
那聲音裏,蘊含的,是滔天的……恨意!
“很好,林嘯天,你這個消息,很有價值。”面具男的聲音,重新恢復了冰冷,“我會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記住,我要的,不是他的屍體。”
“我要……活的!”
“還有,那支金簪,必須拿到手!”
“是!主上!”
屏幕,暗了下去。
林嘯天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了椅子上。
但他的眼中,卻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這張投名狀,遞對了。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管家走了進來,恭敬地說道:“老爺,陳先生的車,已經……到山下了。”
“好,很好。”
林嘯天緩緩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那張蠟黃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抹病態的、詭異的紅暈。
“開中門,備大宴。”
“我要,親自去迎接我林家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