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中年男子,穿着西裝,懷裏緊緊抱着一只皮包。
“這人是誰?”我問道。
“我哪知道,無意中看到的,好像是中暑了,小峰你去拿仁丹和十滴水來。”
這兩樣針對中暑的特效藥,我們跑車的路上都是常備的。
當下我去取了來,喂了點給男子,又給他喝點水,那滿臉的潮紅消退下去,皮膚也沒那麼燙了。
只是人還是沒醒過來。
“怎麼辦?”我問表舅。
“先弄上車吧,前面路過醫院的時候,給他送進去得了。”
表舅想了一下,說道。
這年頭人還沒那麼壞,碰瓷的不多,大家做好事的動力也比較充足。
我倆便把人抬上車,給放在了駕駛室後面的橫座上躺着。
這裏是我跟表舅平時輪流休息的地方,算是一個小的休息室。
成年人彎着腿勉強能躺下去。
完事表舅駕車,朝國道方向開去。
到了國道的路口,前方卻是堵了一大串的車,幾個社會哥打扮的男子,正挨個檢查過往的車輛。
“兄弟,前面怎麼了?”
表舅搖下窗戶,沖着路邊一個看熱鬧的中年男人問道。
“是河下沙幫的人,據說是在找什麼人,一個男的。”那大哥說道。
沙幫?
這名字,連我這個剛進社會的都聽過,是我們本地有名的一股勢力。
他們在淮河岸邊,霸占了最好出砂的一片地方,放了幾艘采砂船,日夜不停地盜采河沙。
這無本萬利的買賣,自然有不少人眼紅。
據說沙幫不光要打點白道,經常還要面對其他幫派的挑戰,至今能夠屹立不倒,足以證明其實力。
“這沙幫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居然敢這麼光明正大的封路抓人。”表舅吐槽了一句。
“可能是什麼重要人物,顧不上太多了吧。”
我倆本是閒聊,但說完之後,隔了幾秒鍾,卻是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
“草,不會就是他吧!”
表舅伸手指了指身後的“休息間”。
“我感覺……沒準。”
“甭管是不是,被發現人在我們車上,麻煩就大了,趕緊給他弄下車,找地方藏起來!”
表舅說着就去解安全帶,被我一把按住手,朝窗外指了指:
“來不及了!”
那幾個查車的混混,正在往我們這邊走,現在把人弄下車,肯定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就算把人交給他們,實話實說,他們也未必相信,到時候還是脫不了幹系。”
表舅皺了皺眉,
“賭一把,小峰,你一會自然一點,別露餡!”
“嗯!”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人與沙幫的恩怨,但我印象中沙幫不是什麼好東西,因此下意識中也想要保護一下車上這位陌生男子。
說話間,幾個混混來到跟前。
領頭的是一個光着膀子、上半身紋着披肩龍的壯漢。
他將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從打開的窗戶遞給表舅,“這個人見過嗎?”
我也湊上去看,正是被我們救下的男子。
“沒見過,這人怎麼了?”表舅面不改色。
壯漢沒理他,目光在我們的車裏巡視了一圈,最後看向座椅後面的那個“休息室”。
畢竟車裏如果能藏人的話,也只有在這兒了。
不過因爲高度問題,他人站在外面的踏板上,是看不到座椅後面的,於是一把拉開車門,說:
“你倆下車,讓我看一眼!”
“大哥,車裏邊有點私人物品,不是很方便。”
表舅拿出只有遇到人才發的紅塔山,遞了一根上去,卻被壯漢一巴掌扇飛,
“什麼私人物品,趕緊的,別幾把磨蹭!”
“大哥,您是秦爺的人吧,我跟秦爺也算認識,一個桌上喝過酒。”表舅連忙賠笑說道。
壯漢一愣,上下打量他:“就你,跟秦爺一桌?我沒聽錯吧?”
“我跟楊新民是親戚,當初是他帶我去見的秦爺。”
表舅伸手指了一下我,
“他是楊新民的親侄子,叫楊峰,你不信可以看看他身份證。”
我連忙配合的將身份證遞過去。
壯漢愣了一下,打量我片刻,卻將我的手擋了回來。
臉上惡狠狠的模樣也不見了,笑眯眯的說道:
“不必看了,沒人敢冒充楊二爺的家人,我信。
話說,楊二爺現在人在哪呢?”
“咱們也不清楚,不過他早晚要回來的,你說呢?”表舅笑着回答。
“那是,那是,楊二爺回來了,那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哈哈,我叫大義,等二爺回來,務必到碼頭告訴我一聲啊,我來安排!”
壯漢客套了幾句,擺了擺手,讓我們離開了。
“沒想到我老叔的名字這麼好用,小舅,你爲什麼不一開始就他名字報出來。”
等車開上國道,我用力吐出一口氣,沖表舅說道。
楊新民,我唯一的叔叔,曾經也是江淮市一個有名的江湖大哥。
我們市裏的道上有一段順口溜:義不過薛黃,奸不過科長,硬不過拐杖,狠不過二楊。
總結的是九五後崛起的幾位大哥的名號。
其中“二楊”就是我老叔,排行老二,確切說應該叫楊二,但是爲了押韻……
在這四位——確切說是五位大哥中,我老叔占一個“狠”字,他也的確當得起。
大約一年前,據說他帶人血洗了本市最大的娛樂場所——旺角灣,幹掉了三位有頭有臉的大哥,直接導致江淮市的地下社會大洗牌。
但我老叔也沒撈着好處,事情鬧得太大,他成了官方緝捕的在逃犯,人徹底失蹤了。
我爸還在世的時候,我也跟他打聽過我老叔的下落,我爸一瞪眼,警告我不許提這事。
“如果不是情勢危急,我實在不想提你叔的名字。”
表舅將車在路邊停穩,點了根煙,抽了幾口,才默默說道。
完事一臉嚴肅的沖我說:
“小峰你記住了,往後你跟社會上的人接觸,別跟人說楊新民是你叔!”
“爲什麼?”我不解的問。
“你叔在道上是個人物,但人走茶涼,現在還念他情的人不多了,但他當初得罪的人可是不少!”
我頓時明白了其中的關節,用力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救了我!”
後座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回頭看去,是我們救的那個男人,從座位上坐了起來,一臉感動的望着我倆。
“我醒來有一會了,之前的事情我都聽到了,多謝你們救我上車,又冒險帶我離開江淮市。
我叫李成,是省城人,我跟沙幫的恩怨——”
他剛說到這,便被表舅叫停,笑着說道:
“大哥,我和我外甥都是普通百姓,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恩怨,我們聽多了不好。
救你也是舉手之勞,不值當多說什麼。
我們車是去嶺南的,你看哪裏方便,我放你下車。”
“好,這是國道吧,有去省城的客車,我在這兒下車就行。”
李成從西裝口袋裏摸出鋼筆和一個電話本,寫了一個號碼,撕下來給我,
“楊峰小兄弟,這個你留着,我是官面上的人,將來如果有解決不了的麻煩,給我打電話!”
“行,我記住了!”
我隨口答應着,心中卻有點不以爲然:
他自己都被人逼到快沒命的地步,能有多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