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姑娘家,能舍下臉皮自己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姜述月還能再說什麼。
不過她還是道,
“表哥的婚事確實還沒聽舅父舅母提起過,但將來必然也是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會由他自己做主。”
言外之意,她也愛莫能助。
其實本來就是愛莫能助。連舅父舅母都得聽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何況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外孫女?
雖說如今嫁了秦牧這樣的夫婿,可他還潛龍在淵。大事未定之前,誰不是看着盤子下菜碟?
秦敏卻不信邪道,
“就算他父母要做主挑選未來的兒媳婦,那我也是宗室女出身,我哥哥又是涼州兵馬指揮使,權富一方,我這樣的女子配他們琅琊顏氏也綽綽有餘吧?”
“……”
竟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很顯然隨着這一世秦牧的財力提升,秦敏的心思也變了。
她甚至不再想嫁一個普通的富紳之家,反而直接看中了琅琊顏氏這樣的世家大族。
見姜述月看着她不說話,秦敏馬上也意識到情急之下她說的那些話有多輕浮孟浪,哪有父母兄嫂皆在,一個女孩子家自己開口閉口談論自己的婚事的?
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多少人得戳着脊梁骨罵她又輕浮又不要臉面。
一時不禁羞恥起來,十分難爲情道,
“我是拿嫂子當自己人才說這些話的,嫂子可別在旁人面前提這些,不然我真是沒臉做人了。”
姜述月搖頭道,“我自然不會在旁人面前提。”
她也看出來了,秦敏這一世是打定主意要選顏昭做自己夫婿。以她的性格,自己決定的事旁人也輕易改變不了。
也只有讓她自己去撞一次南牆才會知道,人生在世,原來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的。
但這個讓秦敏撞南牆的機會,姜述月卻一直等不到。
一則顏昭州府衙門裏的事情多,二則秦牧也沒回來。
即使公爹繼母都在家,他們表哥表妹現在的關系也尷尬,她不好單獨邀請顏昭來家裏。
反而是初來乍到就開始管這偌大一個家,府裏的很多下人竟起了試探之心,大約是想拿捏了她以後好從中撈好處,叫她這個管家主母都不得不順着他們的心意行事。
姜述月氣得發笑。
前世她起起落落,從相府千金變成平民,後來又從涼州兵馬指揮使之妻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有些事情秦牧都得聽她這個發妻的。
何況是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因此,一早其中一名管家婆子說起下面的人最近總抱怨活多人不夠用,她們都忙不過來手中的活計,不是把這個弄混就是把那個弄錯時,姜述月登時就惱了,冷聲道,
“怎麼,一樣的活計我沒來之前你們都做得好好的,偏我來了之後你們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了?竟還犯起這樣不該犯的錯,還有顏面到我跟前說。”
她摔個茶盅你砸個碗碟,我又把該給老爺的份子送到了少爺房裏。長此以往所有人有樣學樣,以後都還怎麼幹活?
把她這個管家的又放在哪裏。
姜述月道,
“要說幹不了也成,今日就叫她們來找我結了工錢走,我這裏可不養什麼活娘娘!”
府裏下人們的月錢她看過,都是按京城長安的工價給的。若是這樣還不滿意,那就只能叫他們另尋他處了。
今日犯事的人,姜述月一早管家的時候就查問出她們都是殷夫人娘家的人。
這自然是獨眼龍看書一目了然了。
那管家婆子見姜述月冷了臉,心頭也不禁開始發怵。
可想着殷夫人那頭的暗示,話裏話外都說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在軍中,成日裏只跟刀槍棍棒打交道,過得幾乎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就是有今天,誰還能知道有沒有明天?
雖說眼下還沒有戰事,可邊境異動不是一天兩天了,尤其最近更是頻繁。
要是一打起來仗,那可真是刀劍不長眼了。那兩個倘若一起出了事,將來這府裏可不就都是三少爺的天下了?
何況二少爺還是個不言不語的悶葫蘆,從來不管府裏這些事。
就是僥幸剩他一個人存活下來了,他還能爭得過聰明靈巧更討老爺歡心的三少爺?
而大少爺眼下雖然已經娶妻,可新婚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一兒半女還沒生出來,將來的事誰又能替他擔保?
沒了他,剩下一個沒有丈夫撐腰的小寡婦,一個悶葫蘆,還有一個沒幾年就要嫁出去的姑娘家,府裏人往後還不是都要看着她這個夫人的臉色過日子。
因此那婆子心頭一合計,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就又是一個新說法,
“也不是這麼說,只是大少奶奶您畢竟初來乍到,還不熟悉這府裏的各項事物,因此多方人員調配上,可能還有些許的不熟練。”
見姜述月不說話,又立刻找補道,
“不過這也正常嘛,人吃五谷雜糧,都是肉體凡胎,一時半會出些小差錯也是有的。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有不小心燒着自己的呢。何況是大少奶奶您。”
瞧瞧這話說的多猖狂,一個下人,就差當她的親娘替她做主當家理事了。
姜述月面無表情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那婆子見姜述月開始上道,立刻道,
“按說這些話也不應該由我來說,可夫人那邊您也知道,她這人最是面和心軟好說話,又輕易不下人臉面怕給人難堪,心底簡直比菩薩心腸還善良呢。”
她道,
“夫人她眼看着大少奶奶您管家出了差錯也不好意思明說,就怕傷了您的心、拂了您的金貴面,再叫人背後指摘她一個繼母不安好心,說她壞了肚腸——萬般無奈之下,也就只好由我這個下人拉下臉面來跟您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了。”
說着她還不時偷瞄姜述月的臉色,就看她怎麼反應。
姜述月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撴,茶水濺出來揚了那婆子一臉,“來人!”
那婆子立刻有點傻眼,“大少奶奶您這是——”
姜述月道,
“真是放肆!一個管事婆子管不好下面的人,竟還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來了!拖下去杖責二十,再把那些犯了過錯的一並帶到我面前來,我今兒一個一個罰!我倒要看看她們到底能不能做好事!”
婆子徹底呆了。
她不知道姜述月眼下外頭的皮囊雖然還年輕,可內裏其實早已經活了一輩子,何況後來又做了那麼久的皇後。
不顯露時還好,只是個沉靜文雅進退有度的大家小姐氣派,可真的發起火來,那是連那些混跡官場一輩子的老狐狸們都發怵的。
上一世,就是軍中那些刀口舔血跟着秦牧一路腥風血雨走來的兵痞子都打心底裏服她,她一發脾氣多少人明裏暗裏去給秦牧上眼藥。
何況這一個小小的內宅管家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