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對着銅鏡結印的第三十七天,掌心終於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白虎印在晨光裏維持了整整十秒,右臂的蝕骨降黑線像被燙到般蜷縮成一團,連帶着那些日夜糾纏的陰寒之氣都消退了大半。他喘着氣鬆開手指,練功房的木質地板上,竟留下四個淺淺的焦痕 —— 那是手印凝聚的陽氣灼燒的痕跡。
“總算開竅了。” 金蛇的聲音帶着罕見的輕鬆,玉佩在胸前微微發燙,“道心不是讓你憋着一股勁硬闖,是讓你像水一樣,順着石頭的紋路流過去。”
林野沒接話,只是拿起桌上的速寫本。千葉夏畫的石燈籠紋路被他用紅筆填了色,那些鋒利的轉角和溫柔的勾痕,此刻看來竟與 “四象印” 的流轉軌跡完美重合。他突然想起女孩說 “念想成力” 時的眼神,像含着一汪清泉,把他心裏那些急於求成的焦躁都滌蕩幹淨了。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千葉夏的消息:“今晚神社有祭典,要不要來?”
祭典的燈籠在暮色裏連成一條溫暖的河。林野站在鳥居下,看着穿浴衣的千葉夏提着紙燈朝自己走來,淡紫色的浴衣上繡着細碎的櫻花,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等很久了嗎?” 她仰起臉,紙燈的光暈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我奶奶說,今晚的月亮適合許願。”林野望着她被燈籠映得發亮的眼睛,喉結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卻又怕唐突。夜風裹着神社特有的香火氣拂過,將他耳邊的碎發吹得輕輕晃動,他這才發覺,自己竟許久沒有這般放鬆過了。
兩人隨着人流往神社深處走。小吃攤飄來的章魚燒香氣,孩子們手裏的風車轉動聲,還有遠處太鼓的咚咚聲,像一張柔軟的網,把那些關於術法、降頭的沉重都暫時罩在了外面。林野看着女孩被糖霜沾到的嘴角,鬼使神差地抬手,用指腹輕輕擦了擦。
千葉夏的臉頰瞬間紅透,像被燈籠的光染透了般。她低下頭,木屐尖輕輕踢着地上的石子:“你…… 你最近好像變了很多。”
“嗯?”
“以前總覺得你像揣着很多心事,眉頭都沒舒展過。” 她抬起頭時,眼裏的光比紙燈還要亮,“現在結印的時候,指尖都帶着笑意呢。”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從沒告訴過她自己在練印,可她卻看得比誰都清楚。正想說些什麼,神社深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穿黑衣的男人正圍着個賣面具的老婆婆,其中一人伸手去搶老婆婆懷裏的木箱,嘴裏罵着聽不懂的方言。
“是山口組的人,經常來搶攤販的錢。” 千葉夏的聲音沉了下去,紙燈的光暈微微晃動。
林野下意識地想上前,卻被女孩輕輕拉住。她對着他搖了搖頭,指尖在袖擺下快速結了個印 —— 不是 “聆風印”,而是個更復雜的手勢,拇指與食指相扣成環,其餘三指如利劍般伸直。隨着她指尖的動作,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凝滯起來。只見那幾個男人腳下的影子突然扭曲纏繞,像是有無形的藤蔓在拉扯,讓他們站立不穩。
下一秒,那幾個黑衣男人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絆了腳,接二連三地摔在地上,懷裏的錢包順着褲腿滑出來,正好落在老婆婆腳邊。周圍的人只當是巧合,笑着鼓掌時,千葉夏已經拉着林野躲進了旁邊的竹林。
“那是…… 忍術?” 林野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在《東洋異術通史》裏見過這個手印,是伊賀流忍術的 “絆足印”,典籍裏說 “需百年傳承方能駕馭”。千葉夏望着他震驚的神色,垂眸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梢,浴衣上的櫻花隨着動作輕輕顫動:“伊賀流向來隱秘行事,這些年我只在緊急時用過這招。”她摩挲着袖口的暗紋,聲音裏帶着幾分釋然,“不過,能讓你知道也挺好。”
千葉夏背靠着竹樹幹,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頭,眼裏的光暗了下去:“我奶奶不是普通老人,是伊賀流最後一任首領。我是她唯一的孫女,從五歲起就跟着她修習秘術。”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奶奶常說,伊賀流的秘術不該成爲傷人的利器,而是守護弱小的屏障。”
風吹過竹林,葉子沙沙作響,像在爲這個遲來的坦白伴奏。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練術法?” 林野想起她畫的 “聆風印”,想起她鞋底的朱砂粉,想起她總能精準地說出那些紋樣的秘密。
“第一次在博物館看到你筆記本上的符文,就認出來了。” 千葉夏低下頭,聲音帶着些微的顫抖,“我沒告訴你,是怕…… 怕你覺得我很奇怪。”
林野突然笑了。他伸手拂去女孩發梢的竹葉,動作自然得像練習了千百遍,心裏暗想:“我連會說話的金蛇都認識,還會覺得你奇怪?”林野頓了頓說道:“我們都是探索奧秘的人。”千葉夏忽然湊近,發梢掃過他的脖頸,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其實每次看你練印,我都偷偷在旁邊觀察呢。”她歪着頭,耳墜上的銀鈴輕輕晃動,“有次你卡在‘白虎印’上,急得額角都冒汗了,明明換個呼吸節奏就能成。”她說着,忍不住笑出聲,眉眼彎彎的模樣,比神社裏搖曳的燈籠還要明亮。
千葉夏猛地抬頭,眼裏滿滿的笑意,像雨後初晴的天空。她從浴衣口袋裏掏出個小小的錦囊,遞到他手裏:“這是用忍術加持過的護身符,裏面有我畫的‘守御印’,能擋住一些陰邪之氣。”
錦囊的布料上繡着個極小的白虎圖案,和他練習的 “四象印” 隱隱呼應。林野把錦囊塞進襯衫裏,貼着胸前的玉佩,兩處溫熱慢慢交融在一起。
太鼓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神社廣場上開始放起煙花。第一朵煙花在夜空炸開時,林野輕輕握住了千葉夏的手。她的指尖微涼,卻沒有躲開,反而悄悄地回握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吹過,林野突然感到右臂的蝕骨降黑線微微發燙,那種熟悉的陰寒之氣又隱隱泛起。他下意識地蹙了下眉,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千葉夏的眼睛。
“我被人下了降頭。” 他看着漫天絢爛的煙火,聲音輕得像耳語,“是個泰國降頭師,因爲我破了他的祭壇。”
千葉夏的手猛地收緊:“蝕骨降?”
林野驚訝地轉頭,卻看見女孩眼裏滿是擔憂:“奶奶說過這種降頭術,陰毒得很。需要我幫忙嗎?我們伊賀流有專門解降的秘術。”
“不用,我在學怎麼自己解。” 林野握緊她的手,“但我很慶幸,現在有個人能聽我說這些。”
煙花還在繼續,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野看着女孩被煙火照亮的側臉,突然明白金蛇說的 “道心” 是什麼 —— 不是孤高清冷的修行,而是有個人能讓你想變得更強,想護她周全,想把那些不能對旁人言說的秘密,都攤開在她面前的月光裏。
千葉夏突然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像落下一片溫柔的櫻花。“明天我帶你去見奶奶吧。” 她的聲音帶着煙火的氣息,“她或許能教你幾招克制降頭的法子。”
林野的心跳得像擂鼓,卻故意板起臉:“會不會太麻煩奶奶?”
“不會呀。” 女孩笑着踮腳,又往他身邊靠了靠,“她說,能讓我願意交出護身符的人,一定是值得信任的人。”
遠處的太鼓還在咚咚作響,把這句溫柔的話,輕輕送進了漫天煙火裏。林野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掌心的 “白虎印” 餘溫未散,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比任何術法都要溫暖而堅定。
他知道,從今晚起,那些關於術法的修行,那些對抗降頭的艱險,都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