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三門關,北焰軍大營,陸文錚帥帳。
布芙輾轉千裏,風雨兼程終於到了北焰軍大營,片刻未休息就去向陸文錚報到。
剛進帥帳就被陸文錚示意一旁靜立等候,許久也不搭理她。
布芙站的筆直,像一棵深深扎根在土裏的老鬆,紋絲不動。
一帳之隔,兩個天地。
帳外,兵卒操練的聲音沸騰四起,此起彼伏;
帳內,壓抑着一軍統帥獨有的震懾之氣,一片寂靜,靜到讓人不敢大口呼吸。
直等到陸文錚看完了案上的軍報,眼都沒抬。
輕聲一字:“嗯”,示意布芙允許你稟報了。
布芙闊步上前,周正的抱拳行了個軍禮,鏗鏘有力道:
“西林軍步兵旅青旗十七營布芙,向陸元帥報到。”
緊接着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恭敬的呈了上去,“這是戴元帥讓屬下捎給陸元帥的信。”
陸文錚看都沒看布芙,伸手接過信,瞥了一眼封蠟,嗯,沒有動過的跡象。
慢慢的翻轉過來,輕輕的撕開,從裏面捻出另一封信,還有三頁信紙。
另一信封上寫着:陸家小子親啓。
滿大夏對自己稱呼“陸家小子”的就那一位,太傅項浩初。
再看那蒼勁有力的字跡,定是項老爺子無疑了。
陸文錚小心的打開那個信封,取出信來,偌大的一張紙上,只在中間龍飛鳳舞的寫了七個字:
好生教導這丫頭。
又把信紙翻過來看了看反面,還真的就這幾個字。
雖然太傅的墨寶千金難求,可也不至於摳門到這個地步,抬頭和落款都沒寫,更別提能看到什麼關心鼓勵的話了,名副其實的惜字如金。
陸文錚毫無察覺的嘴角抽動了下,將信放在書案一邊。
心中琢磨着,太傅已經好多年不摻和他們武官的事了,老爺子又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從沒聽說他爲了誰特意寫信讓人關照一二的。
除非這人很特別,特別到能入了太傅的眼。
思及此,陸文錚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兵。
只見她一身戎裝,纖瘦高挑,個子和尋常男子一般高,相貌不算漂亮,也算耐看。
一臉倦容難掩逼人的英氣,渾身散發着倔強和不羈,就像一匹馴不服的狼崽子站在自己面前。
嗯,是有那麼一點特別。
陸文錚又大略的讀了一遍戴遇寫給他的信。
三大頁,密密麻麻,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總之,就說了四個事:
一是告訴陸文錚,人是暫時借調,就給他用六個月,之後是要還回西林軍的;
二是教育陸文錚什麼叫“借”,用完了要還叫借;
三是透漏出布芙得了“兵火失心症”;
四是顯擺自己又要當爹了,讓陸文錚準備好賀禮。
陸文錚成婚多年,妻子一直沒有身孕,這是他們夫妻的心結。
戴遇都生了一個小子了,這又要當爹了。
臭顯擺個啥!真是存心給他添堵。
陸文錚冷哼一聲,抬眼仔細的打量布芙。
正好布芙也看向他,對上陸文錚的目光,不躲不閃,不卑不亢,四目對視良久,誰都不先移開視線,用眼神較量着。
陸文錚暗自贊嘆,好定力,夠膽量,是個好兵!
這是戴遇口中那個得了“兵火失心症”的人?
這是沒了精氣神的樣子?那正常的時候是啥樣?
往那一站還不得把北焰軍裏大半的兒郎都給比下去。
看來這不是戴遇要甩掉的麻煩,應該是他極得力的人,不然怎會那麼寶貝,生怕不還給他似的。
該不會是戴遇看上她了吧?
不太像,這個女人可沒有戴遇那媳婦長的好,戴遇喜歡溫婉賢淑的,這位一看就不是那款。
就算他是看上她了,應該留在身邊才對,怎麼會調到千裏之外?
再說,就戴遇怕媳婦那熊樣,他敢惹別的女人?
應該不是。
既然戴遇這麼看重她,那爲什麼又調來北焰軍,還是借調,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戴遇怕我不還人,我還偏就把人留在北焰軍。
借調?借個球!
這人我留定了,氣死他,他不高興了我才高興。
女將,憑啥他戴遇有,我沒有?
至於項太傅的囑咐,自己就多花些精力,上點心教她便是。
那“兵火失心症”也好辦,給她塊硬骨頭啃,忙得她腳不沾地,看她哪還有心思去悲春傷秋。
再把她扔戰場上滾兩遭,慢慢就找回精氣神了。
陸文錚正思量的時候,布芙也打量着他,不由得把陸文錚和戴遇進行了比較:
年齡上,瞧着陸文錚和戴遇年齡相仿,都是二十四五歲的樣子;
相貌上,戴遇猿臂蜂腰,滿面橫肉,一臉凶相,誰見了都會說上一句“哪來的煞神?”
陸文錚身材挺拔,生了副端正的五官,眉宇間還帶了一絲書生的斯文勁兒,真是俊!
氣質上,戴遇一身霸道之氣,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而陸文錚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散發着傲視天地的強勢。
陸文錚的確有一軍主帥的氣派,就是不知道打仗的本事可及戴元帥?
“你叫布芙?”陸文錚突然問道。
布芙收斂心神,挺了挺腰背,忙答話:“正是屬下。”
陸文錚收好書信,慢悠悠的從書案後走了出來,認真的整理着手腕的束帶,不緊不慢的問:
“布芙。哪個布?哪個芙?”
“布衣的布,芙蓉的芙。”
“芙”字剛出口,布芙感覺一只立掌帶着勁風朝自己劈面而來。
這一掌,來勢太快,不給人留丁點反應時間,布芙急忙錯步側身,掌貼着自己鼻尖擦了過去。
這一招躲得好凶險。
陸元帥是個什麼意思?
爲何剛見面就出手探她功夫,是怕我一個女人沒有真本事嗎?
正愣神間,剛剛過去的掌,一翻手變成了拳,剛勁有力,仍舊朝着面門橫掃而來。
布芙不敢怠慢,雙手擋住,順勢往身側一帶,泄了這一拳的力道。
雙手還未轉換,只覺腰側中了一掌,頓時失去重心,踉蹌了幾步,趕緊調整身形,很快站穩了。
陸文錚沒給布芙喘息的餘地,抬腿連出數腳,腳法嫺熟,運斤成風。
每一腳都是針對關節和要害,一個躲閃不及就會被牢牢制服,一點緩和的可能都沒有。
布芙硬接了幾招,化解的很吃力。
陸文錚心中暗自稱贊,沒想到一介女流也能有如此身手,在軍中雖不算頂尖高手,那也是出類拔萃了。
惜才之心頓起。
腿上加了兩分力道,出腳速度又快了三分。
以一腳支地,一腳足不點地連續踢出,腳像雨點一樣落在布芙身上。
最後凌空躍起,腳不沾地,朝着小腿、腰、頭三個方向連踢三腳,重重的把布芙踢倒在地,當真瀟灑至極。
陸文錚不再出手,氣息平穩,穩如泰山的站在布芙面前:
“你記住這幾招腿法,自行去領悟如何化解。”
布芙單膝跪地喘着粗氣,強忍着疼回道:“是,屬下領命。”
陸文錚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問:“可識得字?”
“識得。”
“都讀過哪些兵書?”
布芙微窘,答:“屬下粗鄙,未曾讀過兵書。”
陸文錚看了一眼布芙,沒有言語,轉頭對門口喊了一聲:
“來人,去把軍需官叫來。”
帳內寂靜片刻後,陸文錚下達了指令:
“北焰軍步兵旅八營,以前是一窩土匪,剛被收編,一營的刺頭,不太好管。
任你爲八營營正,給你半年時間,去把這窩土匪給我訓出個正規軍的樣來。”
布芙心中不解,聽老兵說,跨軍調動不多見,但凡借用,都是看中了身上的本事,必是要去辦九死一生的大事。
怎麼把我調來,就是爲了訓幾個刺頭兵?
原本不想再當兵了,和戴元帥請辭也不批,非說半年後再準。
還以爲這次調用能大幹一場,殺個痛快。
最好就死在戰場,那樣就能去見哥哥他們了。
哎!軍人聽命是天職。
既然人家讓咱訓新兵,那就好好訓吧,莫要給西林軍抹黑,丟了戴元帥的顏面。
半年後,老子就不幹了,一輩子不碰這刀槍,隨便找個地一貓了事。
這時,軍需官趕來,立在布芙身側,口中回着陸文錚的話,眼睛卻在布芙身上上下打量着。
看的出了神,忽聽到陸文錚輕咳了一聲,這才收了視線。
陸文錚囑咐着:
“八營營地離三門關大營兩百多裏,駐扎在雁窩台西二十裏。
你去軍需部領身軍服,把西林軍的這身先換下來,再讓他給你備些幹糧,明日就出發吧。”
轉身摸起案角放着的一本書,扔給布芙,命道:
“回去仔細研讀,下次見面我會考你。”
布芙長臂一伸,穩穩接住,一看是本《孫子兵法》,暗自腹誹:
倒黴催的,怎麼到北焰軍還得看書啊!這是什麼規矩?還不如打死老子更痛快些。
“屬下遵命,屬下告退。”
面上不敢造次,隨軍需官一同退出了帳外。
布芙以爲她要接手的這個八營,至少有一部分是老兵,摻雜着新收編的土匪,有老兵帶着新兵,她也能鬆快點。
可意想不到的是,全營上千號人全是土匪!
一個老兵都沒有。
不,有一個老兵,她自己。
一千號,那得多大一土匪窩!
陸文錚說這個營是新收編的,布芙以爲再新能新哪去?
誰知會新到剛剛出鍋,還冒着熱氣的那種。
這營兵還沒領過餉,也就是還不到一個月。
布芙心裏有些上火,可火還沒燒到一刻鍾,就被自己澆滅了。
不就一窩土匪嘛,愁個屁,老子還是街頭一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