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潮溼角落裏的幽靈**
大西洋彼岸,H國首都奧爾德尼市。
深秋的雨,帶着一種粘稠的、仿佛永遠也下不完的陰冷,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狹窄街道兩旁高聳而古舊的磚石建築。空氣裏彌漫着溼漉漉的石頭、陳年垃圾和廉價煙草混合的沉悶氣息。這裏是城市地圖上幾乎被遺忘的角落——灰石巷區,混亂、擁擠、魚龍混雜,是無數掙扎在生存線上的異鄉人和底層移民的蝸居之地。
一棟牆皮剝落、散發着黴味的廉價公寓樓頂層閣樓裏,唯一的窗戶蒙着厚厚的灰塵和水汽,只能透進一片模糊的、鉛灰色的天光。空間低矮逼仄,勉強放下一張吱呀作響的鋼絲床、一個缺了角的塑料桌和一把瘸腿椅子。牆壁上糊着發黃的舊報紙,也無法完全掩蓋底下滲出的、蜿蜒的黑色水漬痕跡。空氣冰冷而潮溼,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如同地下室般的腐朽氣味。
沈念初——不,現在,她是Anya Shen。
她蜷縮在鋼絲床上唯一還算幹燥的角落,身上裹着一條洗得發白、絨毛板結的薄毯,卻依然無法抵擋那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她的臉色比在霍家時更加蒼白憔悴,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像化不開的墨。長時間的飢餓、疲憊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讓她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嘴唇幹裂起皮。曾經那雙溫順空洞的眼睛,如今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裏面沉澱着疲憊、警惕,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近乎野獸般的求生光芒。
她的右手,依舊下意識地緊握着。指節因爲寒冷和用力而泛着青白。那裏,貼身藏着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它早已不再冰涼,被她絕望的體溫捂得溫熱,成了支撐她在這煉獄般境地裏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床腳的地板上,散落着幾張皺巴巴的招聘廣告傳單——餐廳洗碗工、後廚幫傭、通宵便利店收銀員……全是些不需要身份證明、現金結算的底層工作。旁邊,是幾塊最便宜的黑面包包裝袋,還有一個空了的礦泉水瓶。
她試過。她真的試過像每一個流落異國他鄉的底層人一樣,靠最原始的體力勞動換取活下去的機會。但現實比她預想的更加殘酷。
語言障礙讓她在應聘時屢屢碰壁,笨拙的動作和因爲長期營養不良而導致的體力不支,讓她在僅有的幾次試工中就被無情地辭退。更糟糕的是,她那過於出衆、即使憔悴也難掩清麗的東方面孔,在這混亂的街區裏,就像黑暗中的螢火蟲,引來了太多不懷好意的目光和糾纏。有醉醺醺的流浪漢試圖尾隨,有流裏流氣的混混在巷口吹口哨,甚至有一次,一個試圖克扣她微薄薪水的油膩老板,在打烊後將她堵在後廚……
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屈辱感讓她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用一把油膩的餐叉狠狠戳傷了對方的手臂,才得以逃脫。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輕易去那些地方了。
生存,成了比逃離霍沉淵更迫在眉睫、也更絕望的難題。
她帶來的那點微薄積蓄,在支付了偷渡船費、這個破閣樓的首月租金和幾天的食物後,已經所剩無幾。飢餓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噬咬着她的胃,也侵蝕着她的意志。
窗外,雨聲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薄薄的屋頂鐵皮,發出沉悶的聲響。一陣穿堂風從窗縫裏鑽進來,帶着溼冷的寒意,讓她裹緊了毯子,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她摸索着從枕頭下拿出那個屏幕碎裂、型號老舊、只能勉強開機的備用手機。這是她在逃離時,唯一帶走的電子設備,裏面只有一張臨時的、匿名購買的SIM卡,餘額也即將耗盡。她猶豫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她在掙扎。
要不要……動用U盤裏的東西?
那個被霍沉淵斥爲“小女孩玩具”的“星核”核心框架雛形。那是她作爲“沈念初”而非“蘇晚晴的影子”存在的證明,是她最後的底牌。她曾夢想過用它開創一番事業,證明自己的價值。但從未想過,第一次動用它,竟是爲了換取最卑微的生存資料——食物。
這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和自我厭惡。
可是……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絞痛襲來,讓她瞬間蜷縮起身體,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飢餓帶來的眩暈感和身體的虛弱,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活下去……必須先活下去!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冷酷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潮溼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眼底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掀開薄毯,動作因爲寒冷和虛弱而有些僵硬。她挪到那張瘸腿的塑料桌前,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衣物夾層裏,取出了那個保護得極好的銀色U盤。又拿出那台同樣破舊、外殼磨損嚴重的備用筆記本——這是她在二手市場用最後一點錢淘來的,配置極其低劣,但勉強能用。
啓動電腦的過程緩慢得令人心焦。屏幕閃爍了幾下,才勉強亮起昏暗的光。她將U盤插入接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微微一顫。
電腦風扇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聲。她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冰冷僵硬的手指,然後,以一種與她此刻落魄外表截然不同的、帶着某種韻律和力量的姿態,輕輕放在了布滿油污的鍵盤上。
指尖落下。代碼,開始流淌。
**(二) 網絡暗河中的第一滴血**
屏幕上,簡陋的命令行界面閃爍,深綠色的字符如同擁有生命般快速滾動。Anya(沈念初)的眼神徹底變了。所有的疲憊、憔悴、虛弱似乎在這一刻被剝離,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一種蟄伏已久的銳利光芒。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快得幾乎留下殘影,每一次敲擊都精準而充滿力量感,仿佛在彈奏一首無聲的、卻充滿殺伐之氣的戰歌。
她入侵的目標,並非什麼高不可攀的國家機密或銀行金庫。而是一個盤踞在灰石巷區、專門利用網絡漏洞和惡意軟件,敲詐勒索本地小商戶和底層移民的“毒蛇幫”。這個組織臭名昭著,手段卑劣。他們利用簡單的釣魚郵件、僞裝成官方通知的勒索軟件,控制受害者的電腦,索要小額但頻繁的“贖金”,專挑那些不懂技術、無力反抗的底層人下手。許多人辛苦一天的血汗錢,就這樣被無情榨幹。
Anya選擇他們,不僅僅因爲他們是最容易的目標(防護薄弱,技術含量低),更因爲一種同病相憐的憤怒。這些盤踞在食物鏈最底層的蛆蟲,讓她想起了那個試圖克扣她工錢、甚至想侵犯她的油膩老板。他們,都是靠着吸食弱者血肉生存的寄生蟲!
她的攻擊思路清晰而高效,帶着一種被壓抑許久的、天才般的精準和冷酷:
1. **定位巢穴**:利用“星核”雛形中一個極其基礎但被她優化過的網絡嗅探模塊,結合灰石巷區混亂的網絡節點特征,她像經驗豐富的獵犬,迅速鎖定了“毒蛇幫”用於操控勒索軟件和接收贓款的幾個跳板服務器和隱藏極深的匿名錢包地址。這些在普通執法機構眼中如同泥鰍般滑溜的痕跡,在“星核”的初步分析能力下,變得清晰可見。
2. **反向追蹤與數據竊取**:她沒有選擇直接摧毀服務器(那會打草驚蛇,也容易暴露自己)。而是利用一個極其精巧的、基於“星核”核心算法理念編寫的滲透腳本,悄無聲息地繞過對方簡陋的防火牆,如同幽靈般潛入了他們的主控數據庫。她的目標很明確——竊取他們儲存的勒索記錄、受害者名單,以及最重要的、他們用來接收和轉移贓款的加密錢包密鑰!
3. **蜜罐陷阱與IP僞裝**:在撤離前,她留下了一個致命的“禮物”——一個僞裝成重要後台日志文件的“蜜罐”程序。一旦對方技術人員(如果他們有的話)試圖查看或移動這個文件,程序就會立刻激活,反向注入一個更隱蔽的追蹤木馬,同時觸發預設的IP僞造協議,將自己這台破電腦的物理位置,巧妙地“映射”到了城市另一端一個早已廢棄的公共網絡節點上。這是她利用“星核”雛形中關於網絡拓撲映射和流量僞裝的初步構想實現的,簡陋卻有效。
4. **匿名舉報與“劫富濟貧”**:拿到關鍵數據(勒索記錄、錢包密鑰)後,她並沒有立刻離開。她快速篩選出最近一周被勒索、且金額來源明確是辛苦血汗錢的受害者名單。然後,利用一個匿名加密的暗網渠道,將“毒蛇幫”的犯罪證據、服務器地址、關鍵成員信息(從數據庫通訊錄中獲取的)打包,發送給了奧爾德尼市網絡安全部門和幾家影響力較大的本地媒體。同時,她利用竊取的密鑰,將“毒蛇幫”匿名錢包裏最新流入的、尚未轉移的幾筆小額贓款(總計不到2000H元),悄無聲息地、分散地轉回了那些受害者的原始支付賬戶(她同樣從記錄中找到了)。這筆錢對他們來說,可能是救命錢。
整個過程,從入侵到撤離,再到完成舉報和轉賬,用時不到二十分鍾。
當屏幕上最後一行代表“任務完成”的綠色字符停止閃爍時,Anya猛地靠向椅背,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手指因爲長時間的高速敲擊和高強度專注而微微顫抖,胃部的絞痛感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猛烈。
一種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感瞬間席卷了她。但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近乎灼熱的情緒在胸腔裏猛烈地沖撞着!
成功了!她成功了!
不是依靠模仿蘇晚晴,不是依靠霍沉淵的施舍,而是依靠她自己——沈念初!依靠她的大腦,她的天賦,她手中這枚凝聚了心血的U盤!
那被踐踏到泥土裏的尊嚴,仿佛被這冰冷的代碼利刃,硬生生地撬開了一絲縫隙!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光,透過了絕望的黑暗!
**(三) 咖啡館裏的驚鴻一瞥與無聲交鋒**
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更加陰沉,已是傍晚時分。
胃部的絞痛提醒着Anya現實的殘酷。那2000H元贓款她一分未動,全數返還給了受害者。她需要的是幹淨的錢,能讓她買食物、付房租、活下去的錢。
她強撐着虛弱的身體,關閉電腦,小心翼翼地拔出U盤,再次貼身藏好。那枚小小的金屬塊,此刻仿佛帶着灼人的溫度。
她需要食物,立刻,馬上。
穿上唯一一件還算厚實、但洗得發白的舊外套,戴上那頂在街邊攤買的、能遮住大半張臉的灰色毛線帽,Anya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閣樓門。樓道裏彌漫着更濃重的油煙味和劣質香水味。
她沒有去那些混亂的街邊小攤,那裏太危險。憑着記憶,她朝着灰石巷區邊緣、靠近稍微繁華一點街區的地方走去。那裏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連鎖便利店“快客”,燈光明亮,人流量相對較大,安全性稍好,雖然東西貴一點。
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她裹緊外套,低着頭,快步穿行在溼漉漉、污水橫流的狹窄巷道裏。身體因爲飢餓和寒冷而瑟瑟發抖,腳步有些虛浮,每一步都踩在泥濘裏。
就在她快要走出灰石巷區,即將踏上相對幹淨的主路時,巷口一家不起眼的、亮着暖黃燈光的小咖啡館吸引了她的目光——“老橡樹咖啡館”。櫥窗裏展示着新鮮出爐、散發着誘人香氣和熱氣的牛角包和甜甜圈。
那溫暖的燈光,那食物的香氣,對於此刻飢寒交迫的Anya來說,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她口袋裏的硬幣,大概只夠買一個最便宜的面包和一杯熱水。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被胃部的強烈抗議和那溫暖的燈光所吸引,推開了咖啡館沉重的木門。
一股混合着濃鬱咖啡香、烘焙甜點香氣和暖融融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門外的溼冷。小小的空間裏只有寥寥幾個客人,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
Anya走到櫃台前,低着頭,用極其微弱、帶着濃重口音的H國語說:“一個……最便宜的面包,一杯熱水。謝謝。”
櫃台後的中年女店員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淡淡的疏離(她的穿着打扮和灰石巷區的氣息太過明顯),但還是麻利地給她拿了一個最普通的法棍面包,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櫃台上:“3.5H元。”
Anya摸索着口袋裏的硬幣,一枚一枚地數出來,放在冰冷的櫃台上。指尖因爲緊張和虛弱而微微顫抖。
就在她拿起那個硬邦邦的法棍面包和那杯溫熱的水,準備找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時,咖啡館深處靠窗的一個位置,一道帶着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銳利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的主人,是一個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絨大衣的年輕東方男人。他獨自一人坐在那裏,面前放着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黑咖啡和一台打開的、纖薄如紙的頂級超極本電腦。他的氣質與這略顯陳舊的咖啡館格格不入,優雅、沉靜,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和內斂的鋒芒。他的面容極其英俊,五官深邃立體,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如同寒潭般深邃,此刻正透過鏡片(他戴着一副無框的金絲邊眼鏡),若有所思地、帶着一絲極強穿透力地,凝視着櫃台前那個穿着破舊、帽檐壓得很低、正在數着硬幣買廉價面包的瘦弱女人。
顧衍之。
顧氏集團海外科技投資部的掌舵人,此次來奧爾德尼市,正是爲了考察幾個具有潛力的初創科技項目。他習慣在非正式場合觀察和思考,這家離他下榻酒店不遠、帶着點舊世界氣息的老橡樹咖啡館,成了他暫時的落腳點。
他原本的思緒沉浸在一份關於量子加密算法的商業前景評估報告裏。然而,當那個裹挾着一身溼冷和灰石巷區特有氣息的女人推門進來時,一種極其微妙的違和感瞬間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她的外表落魄到了極點:洗得發白的外套,不合身的舊褲子,沾着泥點的帆布鞋,壓得很低的灰色毛線帽下,只能看到尖俏蒼白的下巴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她低着頭,身體因爲寒冷和虛弱而微微瑟縮,付錢時數着硬幣的手指在細微地顫抖,那是長期營養不良和巨大壓力的外在表現。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個掙扎在最底層、隨時可能被生活吞噬的異國移民。
然而……
顧衍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捕捉到了幾個極其不協調的細節:
1. **她的姿態**:盡管落魄瑟縮,但她的背脊在無意識間依舊挺得筆直,脖頸的線條帶着一種刻入骨子裏的、難以磨滅的優雅和倔強。這絕不是長期在底層摸爬滾打的人會有的體態。
2. **她的手**:那雙剛剛數過硬幣、此刻正捧着熱水杯的手。手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幹淨(雖然有些蒼白)。更重要的是,當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杯邊緣輕輕叩擊時,那節奏……那是一種極其細微、卻帶着某種韻律感的敲擊!顧衍之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是長期進行高強度、高精度操作(比如……敲代碼?)才會形成的肌肉記憶!一個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底層移民,怎麼可能有這種習慣?
3. **她的眼神**(驚鴻一瞥):當她接過面包和水,轉身尋找座位時,帽檐下的視線曾極其短暫地掃過咖啡館內部。就在那一瞬間,顧衍之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如同受驚野獸般的警惕,以及一種……深藏其中的、被絕望磨礪過的銳利光芒!那絕不是麻木或愚鈍的眼神!
巨大的反差感!極致的落魄與隱藏的鋒芒!這強烈的矛盾像一塊磁石,牢牢吸引了顧衍之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這個女人……絕對不簡單!
Anya端着食物和水,在顧衍之目光的注視下,如芒在背。她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平靜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破舊外套下的所有秘密。她強忍着不適,快步走到離顧衍之最遠、燈光也最昏暗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背對着他。
她將毛線帽壓得更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然後,像一只終於找到安全洞穴的小獸,迫不及待地、卻又帶着一種近乎凶狠的克制,開始撕咬那塊硬邦邦的法棍面包。她用牙齒費力地撕扯着,幹澀的面包屑噎得她喉嚨生疼,只能猛灌一口熱水送下去。胃部因爲食物的刺激而發出更響亮的鳴叫,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微弱的熱流,稍稍驅散了那蝕骨的寒意和眩暈感。
她吃得很專注,或者說,她試圖用專注的進食來忽略身後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
顧衍之沒有移開視線。他端起已經涼掉的黑咖啡,淺淺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的目光落在女人微微聳動的瘦削肩頭,落在她因爲用力撕咬面包而緊繃的、線條優美的頸側。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超極本冰涼的金屬外殼上輕輕敲擊着,節奏竟與剛才那女人無意識叩擊杯沿的韻律有幾分奇妙的相似。
他內心的疑惑和興趣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不斷擴大。一個擁有如此矛盾特質的女人,爲什麼會淪落到灰石巷區那種地方?她身上藏着什麼故事?那雙敲擊出特殊韻律的手,背後又代表着什麼?
就在這時,顧衍之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來自他助理的加密信息彈了出來:
> **【顧總,剛收到一個匿名線報,指向灰石巷區一個叫‘毒蛇幫’的網絡勒索團夥。證據鏈完整得驚人,包括服務器地址、核心成員信息和贓款流向。技術部門初步分析,入侵手法極其高明,尤其是IP僞裝和反追蹤技術,思路清奇,有很強的獨創性。已轉交本地警方處理。發信人匿蹤手段也非常專業,幾乎沒留下尾巴。有點意思。】**
顧衍之的目光從手機屏幕移開,再次落向角落裏那個瘦弱的背影。時間點……手法……獨創性……匿蹤……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難道……是她?!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緊緊鎖定了那個正在小口啜飲熱水的單薄身影。咖啡館裏溫暖的燈光,爵士樂慵懶的旋律,都無法沖淡這一刻空氣中彌漫的、無聲的張力。一場發生在網絡暗河中的閃電反擊,與這間小小咖啡館角落裏的落魄身影,在顧衍之敏銳的洞察力下,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悄然串聯了起來。
**(四) 微光初現與命運的岔路**
Anya終於艱難地咽下了最後一口面包。胃裏有了點東西墊底,那要命的絞痛感終於緩解了一些,身體也恢復了一絲微弱的力氣。她將杯子裏最後一點溫熱的水喝盡,感受着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她不敢再停留。身後那道目光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讓她感到強烈的不安。她必須離開。
她低着頭,迅速站起身,將空紙杯和面包包裝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像來時一樣,快步走向門口。經過顧衍之座位附近時,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鏡片後目光的注視,那目光仿佛帶着實質的溫度,讓她後背的肌肉都微微繃緊。
推開沉重的木門,溼冷的空氣夾雜着雨絲再次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噤。她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融入門外灰蒙蒙的雨幕和傍晚的暮色之中,朝着灰石巷區深處那個破敗的閣樓方向走去。腳步依舊虛浮,卻比來時多了幾分支撐下去的力量。那力量,來源於腹中的食物,更來源於那場成功的、屬於她自己的反擊帶來的、微弱卻真實的尊嚴感。
顧衍之的目光追隨着那個消失在雨幕中的瘦弱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沒有起身去追。獵人的直覺告訴他,貿然行動只會驚走這只高度警惕、傷痕累累的“獵物”。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超極本屏幕上。那份關於量子加密的報告已經失去了吸引力。他修長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調出了助理發來的關於“毒蛇幫”事件的更詳細簡報。
看着技術部門對那個匿名入侵者手法的高度評價——“思路清奇”、“獨創性強”、“匿蹤手段專業”……再聯想到咖啡館裏那個女人身上那巨大的反差感,顧衍之深邃的眼眸中,興趣的光芒越來越盛。
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卻沒有再喝。指尖輕輕摩挲着光滑的杯壁,若有所思。
一個擁有如此技術天賦(如果他的猜測沒錯的話)的女人,爲何會落魄至此?她是誰?從何而來?又爲何要隱藏在灰石巷區那種地方,甚至不惜冒險去對付一個下三濫的勒索團夥?僅僅是爲了生存?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無數個疑問在他腦海中盤旋。
但有一點顧衍之可以肯定:這個女人,絕不可能是“毒蛇幫”事件的終點。那驚鴻一瞥展現出的鋒芒和能力,就像一顆被淤泥掩蓋的鑽石,一旦有機會擦拭,必將綻放出難以想象的光芒。
他需要知道更多。
顧衍之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聲音低沉而冷靜,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
“Jason,幫我查一件事。目標:灰石巷區,老橡樹咖啡館附近監控,時間範圍是過去一小時。找一個戴灰色毛線帽、穿洗白舊外套的亞裔女性,身形消瘦。我要知道她離開咖啡館後的去向。另外,查一下灰石巷區最近有沒有新面孔,特別是亞裔女性,落腳點。注意,要極其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電話那頭傳來幹脆利落的應答:“明白,顧總。”
掛斷電話,顧衍之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絲在昏黃的路燈下交織成一片朦朧的光幕。那個消失在雨中的單薄背影,仿佛已經融入了這片混沌的夜色裏。
但他知道,命運的齒輪,似乎因爲一場網絡暗河中的反擊和一家小巷咖啡館的偶遇,開始悄然轉動。
灰石巷區破敗的閣樓裏,Anya鎖好那扇形同虛設的門,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她掏出那個溫熱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汲取着力量。窗外的雨聲依舊,但她的心境,已與離開霍家時截然不同。
絕望的冰層之下,一絲微光,悄然破土。而遠在咖啡館的顧衍之,則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絲微光背後,可能蘊藏的巨大價值。兩條原本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在這一刻,被無形的代碼和一場秋雨,拉近了距離。未知的挑戰和機遇,如同這深秋的夜雨,無聲地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