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微微家復習，成了兩人之間新的秘密約定。
每個周六，張小風都會穿過大半個城市，準時出現在那個安靜的小區。最初的局促漸漸被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取代。他開始習慣書房裏陽光的角度，習慣空氣裏那淡淡的香氣，甚至習慣了秦母那種有距離的、帶着審視的禮貌。
他們依舊高效地學習，但氛圍比在閱覽室時更放鬆。有時，秦微微會從家裏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她喜歡的散文集，分享一段她覺得優美的文字；有時，張小風會帶來他在舊書攤淘到的、一本絕版的物理習題集，兩人一起研究裏面的怪題。
他們依舊分享午餐，只是張小風不再只帶面包牛奶，偶爾也會用兼職掙來的錢買一些水果或者點心。秦微微則總是讓保姆準備雙份的、精致而營養均衡的餐食，用“一個人吃不完”作爲理所當然的理由。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溫暖、更緊密的方向發展。直到學校宣布了即將舉行的“校園文化藝術節”。
按照慣例，每個班都需要出一個集體節目。高二（三）班的文娛委員在班會上征集意見，大家七嘴八舌，最終決定排演一個改編自經典話劇《雷雨》的片段。
“我們需要一個周樸園，一個繁漪，這兩個角色戲份最重，也很考驗演技。”文娛委員目光在班裏掃視，最後，定格在了秦微微身上，“秦微微同學，你的氣質很符合繁漪這個角色，清冷又帶着點憂鬱，願意試試嗎？”
全班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秦微微身上。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拒絕。她不喜歡這種被衆人注視的感覺，尤其是在經歷了之前的流言蜚語之後。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反對！”趙強懶洋洋地舉起手，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讓一個‘背景復雜’的同學來演這麼重要的角色，萬一影響到我們班的形象和評分怎麼辦？到時候別的班會怎麼說我們班？”
他刻意加重了“背景復雜”四個字，意圖不言而喻。
教室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文娛委員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秦微微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緊抿着嘴唇，低下了頭，手指用力地絞着衣角。那種被當衆羞辱和排斥的感覺，像冰冷的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而清晰的聲音響起：
“我覺得秦微微同學很適合。”
所有人都詫異地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張小風。
他站了起來，目光平靜地看向文娛委員，也掃過全班同學，最後落在趙強身上，語氣不卑不亢：“角色選擇應該看是否符合角色氣質和能力，而不是其他無關的因素。秦微微同學成績優秀，理解力和表現力都很強，我認爲她能夠勝任這個角色。至於班級形象，”他頓了頓，聲音提高了一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個包容、只看重實力和團結的班級，才是最好的形象。”
他的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直接將趙強那套狹隘的論調駁斥得體無完膚。
教室裏一片寂靜。大家都有些驚訝地看着張小風。這個平時沉默寡言、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此刻卻像一柄出鞘的劍，鋒利而堅定地維護着秦微微。
老王率先反應過來，大聲附和：“老張說得對！我支持秦微微演繁漪！”
“對！支持！”
“憑實力說話！”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表態。趙強那套說辭，在張小風這番義正辭嚴的話語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他臉色鐵青地坐了下去，眼神陰鷙地瞪着張小風。
文娛委員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張小風一眼，然後對秦微微說：“秦微微同學，你看……”
秦微微抬起頭，眼眶有些微紅，她看向依舊站着的張小風。他站在那裏，背脊挺直，像一棵沉默而堅韌的樹，爲她擋住了所有的惡意和風雨。
她的心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和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聲音雖然還有些輕，卻異常清晰：“好，我試試。”
“太好了！”文娛委員很高興，“那周樸園這個角色……”她的目光在班裏搜尋，這個角色需要一定的氣場和沉穩。
“我來吧。”張小風再次開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秦微微。張小風平時幾乎不參與任何班級活動，更別說這種需要上台表演的了。
張小風的目光與秦微微驚訝的眼神相遇，他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傳遞某種無聲的訊息。他想和她一起，站在那個舞台上。他想告訴所有人，也告訴自己，他可以站在她身邊，與她並肩。
最終，角色就這樣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學習和周末的固定復習，兩人又多了一項共同的任務——排練。
排練並不輕鬆。秦微微雖然氣質符合，但缺乏表演經驗，台詞和情緒把握需要反復練習。張小風更是從未接觸過話劇，周樸園的專橫和陰沉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挑戰。
他們利用放學後的時間，在空教室裏對着台詞，揣摩角色。有時，秦微微會因爲一句台詞的情緒不到位而反復練習，張小風就耐心地陪着她，幫她分析人物心理。有時，張小風的動作顯得僵硬，秦微微也會輕聲提出建議。
“這裏，周樸園看繁漪的眼神，應該再冷一點，帶着審視和控制。”秦微微指着劇本說。
張小風點點頭，努力調整着自己的狀態。
“你這裏，繁漪的絕望裏，應該還有一絲不甘和反抗。”張小風看着她的眼睛說。
秦微微若有所思，重新醞釀情緒。
他們在戲裏是互相折磨、充滿矛盾的夫妻，在戲外卻是彼此扶持、默契十足的搭檔。那種在排練中培養起來的、超越言語的理解和信任，悄然浸潤到他們的日常相處中。
趙強冷眼旁觀着這一切，看着他們在排練時專注交流的樣子，看着張小風一次次挺身而出維護秦微微，心裏的嫉恨如同野草般瘋長。他感覺自己被徹底排除在了他們的世界之外，那種被無視的感覺比任何直接的沖突都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盯着排練室裏那兩個身影，一個念頭在心底悄然成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舞台的燈光似乎已經準備就緒，但沒有人注意到，舞台下的陰影，正在悄然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