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月師姐第二次來的時候,手裏拎着個精致木盒,打開一看,裏面是套銀閃閃的小茶具,杯盞玲瓏剔透,摸上去還帶着點涼意——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林師弟,”她把木盒往桌上一放,眼睛亮晶晶的,“能不能做個會端茶的傀儡?就用這套茶具,讓它能捧着茶杯走過來,穩穩當當地放桌上。”
林鐵盯着那套小茶具,又看了看蘇輕月期待的眼神,心裏有了譜:“能做,但得幾天時間。”
“不急不急,”蘇輕月笑得眉眼彎彎,“做得好的話,我再給你一百塊下品靈石,還能幫你留意好木料——上次見庫房有塊紫檀木,質地可細了。”
送走蘇輕月,林鐵立刻翻出床底的木箱。他挑了塊最光滑的靈木——是上次拆舊琴剩下的,紋理細得像絲綢,顏色泛着象牙白,做傀儡軀幹正合適。又找出幾小塊薄銅片,用刻刀切成指甲蓋大的圓片,這是要做關節的“軸”,得比之前的小將軍更精巧,不然撐不住茶具的重量。
趙虎湊過來,看着他在靈木上畫輪廓,忍不住咂嘴:“真要做端茶的?這可比小將軍難多了,萬一摔了茶具,咱倆賣了都賠不起。”
“摔不了。”林鐵頭也不抬,手裏的刻刀在靈木底部劃了個小圓圈,“我打算嵌塊鉛片——庫房有廢棄的鉛鎮紙,磨薄了墊在底下,重心穩,走起來晃不了。”
接下來三天,林鐵幾乎沒合眼。白天打粗坯時,錘子掄着掄着,腦子裏就冒出傀儡關節的角度;晚上別人都睡熟了,他就點着油燈打磨零件。靈木被削成少女的身形,軀幹比小將軍窄些,這樣轉身更靈活;手臂和手指刻得極細,指節處用三根細銅絲串着,能做出“捏”的動作——這樣才能穩穩捧住茶杯。
最費心思的是“表情”。蘇輕月沒提要求,但林鐵看着靈木光溜溜的“臉”,總覺得缺點啥。他想起鎮上畫糖人的老藝人,能用糖畫出笑眼彎眉,便試着用刻刀在傀儡臉上輕輕劃了兩道弧線——是嘴角上揚的弧度,又用燒紅的細針點了兩個小坑當酒窩。
“這是……在笑?”趙虎湊過來看,驚得聲音都低了八度。這傀儡還沒穿衣裳,卻已經有了幾分活氣,尤其是那嘴角的弧度,看着竟像真姑娘笑起來的模樣。
林鐵沒說話,只是用砂紙把刻痕磨得更淺——太深了反而刻意。最後一步是穿“線”,他把獸筋分成更細的絲,從傀儡後背的小孔穿進去,連到手臂和手指的關節,露在外面的線頭藏在衣領位置,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做好的傀儡高約半尺,穿着林鐵用碎綢布縫的淺綠色衣裙,頭發是用黑絲線做的,鬆鬆挽在腦後。蘇輕月來取時,林鐵輕輕拉了拉線頭,傀儡立刻邁着小碎步走起來,步伐穩穩的,手裏捧着的小茶杯紋絲不動。走到桌邊時,它還微微彎腰,把茶杯放在桌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似的。
“我的天!太像了!”蘇輕月驚呼起來,湊過去看傀儡的臉,發現那淺淺的笑紋和酒窩,眼睛更亮了,“連表情都有!比我見過的所有靈偶都好看!”
她當場給了林鐵一百塊靈石,又從儲物袋裏摸出塊淡紫色的木頭:“這是紫檀靈木,做傀儡的臉最好,能透出點光澤,像真人的皮膚。下次做傀儡,用這個試試?”
林鐵接過紫檀木,指尖能感覺到木頭裏淡淡的靈氣——這可比他用的廢靈木強多了。
蘇輕月帶着傀儡走後沒幾天,就傳來消息:她在幾位師姐的聚會上展示了這個“端茶侍女”,大家都覺得新鮮,有人托她問林鐵能不能定制——有想要會彈琴的,有想要能跳舞的,還有人想要個長得像自己的傀儡。
“林鐵,你要發了!”趙虎拿着蘇輕月傳來的單子,手都在抖,“這些師姐都是城裏大族出身,出手闊綽,一個傀儡給的靈石,夠咱幹半年活了!”
林鐵看着單子,心裏卻在琢磨別的。他想起蘇輕月說的“城裏大族”——這些人有錢,又愛新鮮玩意兒,不像宗門弟子那樣盯着“正統”不放,只要東西好玩、看着順眼就行。他做的傀儡不用靈氣驅動,靠結構就能動,正好合她們的胃口。
這是個商機,比打粗坯、修舊器強百倍的商機。
但他不敢聲張。輔院有規矩,弟子不能私接外活,尤其這種“不務正業”的傀儡。要是被劉管事或內門長老發現,之前的努力就全泡湯了。
“得偷偷做。”林鐵對趙虎說,“你幫我盯着點,有人來就說我在補覺。材料我去庫房找,做好了讓蘇師姐或你悄悄送走。”
趙虎拍着胸脯保證:“放心!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保證沒人發現!”
從那天起,林鐵的日子更忙了,卻也更有奔頭。他接的第一個定制傀儡,是給蘇輕月的一位師姐做“彈琴傀儡”。對方給了幅畫像,要傀儡長得像畫裏的少年,還得能做出撥弦的動作。林鐵用紫檀木做臉,反復打磨到能映出影子,像真人皮膚似的;又用細銀絲做頭發,一根根粘在頭頂,梳成畫像裏的樣式。
最難的是“撥弦”。他試驗了十幾次,最後用三根極細的銅絲做牽引,分別連到傀儡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拉動不同的線頭,手指就能做出勾、挑、撥的動作,剛好能碰到琴弦(雖然彈不出聲,但樣子足夠逼真)。
那位師姐來取時,當場就紅了眼——原來畫裏的少年是她早逝的弟弟。她沒多說什麼,只是給了林鐵兩百塊靈石,又額外送了他一把刻刀——據說是用妖獸爪骨做的,鋒利得很,刻起細活來特別順手。
“做得很像,”她走時,低聲對林鐵說,“比那些冷冰冰的法器看着暖心。”
林鐵心裏一動。他這才明白,傀儡不只是“玩意兒”,還能裝着人的念想。他開始更在意“神態”——不只是嘴角的笑紋,還有眉眼的弧度、低頭的角度。他發現,把傀儡的眼睛刻得稍微向下垂一點,會顯得溫柔;眉毛尾端往上挑一點,會帶點傲氣。這些都是他看輔院弟子走路、鎮上婦人說笑總結出來的。
有次他給一位愛下棋的夫人做“棋童傀儡”,特意讓傀儡的眼神微微聚焦,像真的在看棋盤;手指捏棋子時,食指會輕輕點一下,模仿人想棋時的樣子。夫人收到後,笑着說這傀儡看着比家裏的侍女還貼心,連端茶時都知道等她落了子再遞。
訂單越來越多,林鐵攢的靈石也越來越多。他不再滿足於用庫房的廢料,開始托蘇輕月幫忙買材料——上好的靈木、柔韌性更好的冰蠶絲(代替獸筋做牽引,拉動時沒聲音)、能反光的琉璃片(做眼睛,看着更有神)。他的傀儡也越來越精致:能做出低頭淺笑的樣子,能走得像真人一樣有輕有重,甚至能在拉動特定線頭時,做出“拱手”的動作。
爲了做得更像真人,他還研究起了人的骨架。他找趙虎借了本講人體經絡的舊書——雖然是講修煉的,但裏面畫了骨骼圖。他照着圖調整傀儡的骨架比例,讓軀幹和四肢的長度更協調,關節轉動的角度也更接近真人。
有次他做了個“書生傀儡”,穿着青色長衫,手裏拿着書卷,低頭時肩膀會微微前傾,像真的在看書。蘇輕月見了,打趣說:“再做得像點,都能騙過人了——下次讓他站在廊下,說不定能唬住新來的小師弟。”
這話倒提醒了林鐵。他開始嚐試“定制面容”——讓客戶描述樣子,比如“眼睛像杏核,鼻子有點翹,笑起來有兩個梨渦”,他就根據描述一點點雕。有位富婆想做個像年輕時戀人的傀儡,描述得很模糊,只說“很高,站着的時候背挺得筆直”。林鐵便把傀儡的軀幹做得比普通傀儡高半寸,脊椎的位置用硬木撐着,不管怎麼動,後背都挺得筆直。富婆收到後,抱着傀儡哭了好半天,臨走時給了他一千塊靈石,還塞了塊能透光的暖玉,說做傀儡的手暖,配得上好料子。
名氣漸漸傳開,不光是宗門裏的女眷,連城裏的富戶都知道青雲宗有個能做“真人傀儡”的外門弟子。有人托關系找到他,出高價要做“護衛傀儡”——不用打打殺殺,只要站在門口看着威風就行。林鐵便把傀儡做得身形高大,眉眼凌厲,手裏握着用廢鐵做的長劍,遠遠一看,真像個門神。
這天晚上,林鐵正在給一個“公子傀儡”做發型。他用冰蠶絲做了半尺長的頭發,正一點點編成發髻,突然聽見窗外有動靜。他立刻把傀儡藏進櫃子,吹滅油燈。
窗外傳來趙虎壓低的聲音:“林鐵,是我。蘇師姐說,有位貴客想見你,出十倍價錢,要做個‘能模仿特定人走路姿勢’的傀儡。”
林鐵心裏一驚。模仿走路姿勢——這比做表情難多了,得精準控制腿部關節的轉動角度和步伐頻率。
“是誰啊?”他輕聲問。
“好像是城裏最大的綢緞莊王老板,”趙虎說,“她沒說要模仿誰,只說要‘走得像極了,連轉身時先動哪只腳都一樣’。”
林鐵沉默了片刻。這活兒難,但做好了,他就能買塊頂級的靈木,做個能做出更多動作的傀儡。
“讓她明天把走路的樣子畫下來,越細越好——比如腳抬多高,步子邁多大。”他對窗外說。
等趙虎走了,林鐵重新點亮油燈,從櫃子裏拿出那個公子傀儡。他看着傀儡栩栩如生的臉,突然想起剛到輔院時,自己用廢鐵做的那個小鐵人——粗糙,簡陋,卻帶着他對“捏形”的第一份喜歡。
兩年時間,他從一個連靈氣都引不動的外門弟子,變成了靠傀儡賺錢的“手藝人”。這條路或許不被宗門認可,卻讓他在青雲宗站穩了腳跟,還找到了比打粗坯更讓他着迷的事。
他拿起刻刀,繼續給傀儡編發髻。燈光下,傀儡的側臉柔和,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林鐵的指尖很穩,每一根冰蠶絲的位置都恰到好處——這是他用無數個夜晚練出來的手感,比打劍坯時更精準,也更讓他心安。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堆成小山的材料上。林鐵知道,只要手裏有刻刀,有這些能被賦予“活氣”的木頭和金屬,就算沒有靈氣,他也能在這青雲宗裏,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而那些世俗富婆的需求,就是照亮這條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