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祭非終,魂歸方止

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謎團如同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猛地抬起頭,急切地看向程既明,想從他那裏得到答案,想抓住這唯一的解釋者,想撕開這令人窒息的絕望!

“程既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血祭不是結束?那什麼才是終點?!魂歸……誰的魂?!歸到哪裏去?!你告訴我!”我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和尋求真相的迫切而尖銳變形。

然而——

程既明的狀態……不對!極其不對!

就在我解讀那行苗文的短短幾秒內,他的臉色驟然變得更加灰敗!如同瞬間蒙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塵埃!那雙剛剛還燃燒着執念的銀灰色眼眸,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渙散!

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黯淡下去!視線徹底失去了焦點,茫然地投向灰蒙蒙的、壓抑的天空,仿佛靈魂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抽離這具瀕死的軀殼!

更恐怖的是——他胸口那道焦黑的恐怖疤痕周圍,昨夜被我的血液和血咒力量暫時壓制下去的、蛛網般的詭異黑線,此刻如同被注入了邪惡的生命力,正瘋狂地、貪婪地向外蔓延!

如同無數條細小、惡毒、帶着吸盤的黑色蜈蚣,沿着他蒼白冰冷的皮膚,向着心髒、向着脖頸、向着四肢百骸,急速地攀爬、擴散!所過之處,皮膚迅速失去光澤,泛起死寂的青灰色!

“程既明!”我失聲尖叫,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我們明明才認識三天!三天前在村口老槐樹下,他背着登山包出現,銀灰色眼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說自己是來考察民俗的研究者。可昨夜他卻擋在我身前對抗影苗,後背被利爪撕開時都沒哼一聲,現在怎麼能就這樣倒下?

巨大的恐慌讓我失去了理智,下意識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扶住他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破碎的頭顱。這雙手昨天還幫他包扎過傷口,觸碰到他肌肉緊繃的後背時,他曾低聲說“謝謝”,聲音比山風還要冷冽,卻帶着莫名的安心感。

就在我的手掌觸碰到他後背肩胛位置的瞬間——

黏膩!溫熱!

一種極其詭異的觸感傳來!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如同屍體在溫暖潮溼環境下加速腐敗般的奇異腥甜氣味!

我的手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縮回!

掌心一片刺目的暗紅!不是鮮紅!是粘稠的、如同熬煮過頭的瀝青般暗沉、散發着濃鬱腐朽氣息的——黑血!

他背後的傷口……昨夜被影苗爪牙利爪撕裂的地方……在流血!流着黑色的血!那傷口根本沒有愈合,反而在內部加速腐敗!

“別睡!醒醒!看着我!”巨大的恐慌讓我語無倫次,我用力拍打着他冰冷滑膩的臉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哭腔,“你說過會幫我找到真相的!你說過守夜人不會輕易死的!才三天……我們才認識三天!你不能就這麼死了!血祭不是結束?那什麼才是終點?!魂歸……誰的魂?!歸到哪裏去?!你說話啊!”

遠處,蘇雨帶着哭腔、驚慌失措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撕破了清晨死寂的薄霧,帶着一種來自正常世界的、無知的恐懼和擔憂:

“溫鏡——!程哥——!你們在哪啊——!周毅!林曉——!”

那聲音充滿了生命的鮮活氣息。

可此刻聽在我耳中,卻如同隔着厚重的、無法穿透的、沾滿血污的玻璃牆。

我被隔絕了。徹底隔絕在這片彌漫着死亡氣息、冰冷刺骨、只剩下程既明微弱喘息和黑色血液滴落聲的絕望之地。

我的世界,坍塌得只剩下懷裏這個生命正在飛速流逝的男人,和他帶來的、足以將人拖入永恒黑暗的恐怖箴言。

在我的拍打和嘶喊下,程既明濃密的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渙散的目光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重新聚焦,如同耗盡了最後的生命力,再次落回到我的臉上。他的視線掠過我沾着血污的臉頰,落在我脖頸間那條刻着古老苗文的銀墜上——那是他昨天早上塞給我的,說“戴着能保命”,當時我還以爲是江湖騙子的把戲。

他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破碎的、帶着無盡苦澀、蒼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的……苦笑。

“你父親……”他的聲音更加微弱,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深淵裏撈出來,帶着濃重的血腥和沉重的秘密,“當年……根本沒想……用那些人……”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黑血順着嘴角蜿蜒而下,“就是你筆記本裏提到的……十年前莫名死去的那些人……那一車車、一個個人的心髒……他根本沒想用這些完成血祭……”

那些年死去的人?

我猛地一怔。父親的筆記本裏確實夾着張泛黃的名單,上面圈着十幾個名字,旁邊用紅筆寫着“冤”字。我一直以爲那是父親記錄的血祭犧牲品,可昨夜程既明看到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說“事情比想象的更糟”。現在想來,他那時的眼神裏,分明藏着我讀不懂的痛苦。

父親剖開的胸膛,失蹤的心髒……難道不是獻給了那條路?不是爲了完成所謂的“飼魂”?!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如冰雕,連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十年前父親掛在槐樹上那空洞的胸膛和詭異的笑容,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程既明那只沾着黑色血污的、冰冷得如同屍體的手,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生命力,極其艱難地、顫抖着抬起。每一次移動都伴隨着骨骼摩擦的細微聲響。

他的指尖,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宿命感,輕輕地、輕輕地觸碰到了我脖頸間的銀質項鏈。那枚他強行塞給我的銀墜,被他染血的指尖觸碰,仿佛瞬間活了過來,傳遞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共鳴的刺痛!

“他想用……”程既明的呼吸驟然變得極其急促,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胸膛劇烈起伏,更多的黑血混合着泡沫從嘴角涌出,沿着下巴滴落。

但他的眼神卻在這一刻亮得驚人,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將這最終的、顛覆性的真相,烙印進我的靈魂深處,成爲我永恒的枷鎖。

“……他自己的……魂。”

嗡——!!!

仿佛有巨大的銅鍾在我靈魂深處狠狠撞響!震得我魂飛魄散!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只有那八個字在黑暗中燃燒——血祭非終,魂歸方止!

父親……用自己的魂?!

十年前,村口老槐樹上,父親那被剖開的、空洞的胸膛……那個凝固在嘴角的、詭異莫名的、如同解脫般的笑容……那團吞噬他的黑霧……奶奶絕望的哭喊……所有混亂、血腥、令人費解的碎片,在這一刻,被程既明這短短的幾個字,如同最鋒利的錐子,狠狠地釘在了一起!串聯成一條清晰而絕望的軌跡!

不是爲了獻祭別人的心髒!他是要用自己的魂魄,去完成某種……儀式?!去“歸”於某個地方?!去試圖“止”住什麼?!

巨大的悲傷、荒謬感和被命運徹底愚弄的冰冷憤怒,如同滅世的海嘯般將我淹沒!喉嚨像是被堵住,我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盯着程既明那張因黑氣侵蝕而迅速失去生機的、灰敗的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徹底凍結、碎裂。

程既明看着我瞬間煞白、失去所有血色的臉,看着我被巨大沖擊震得失去焦距、只剩下空洞絕望的眼神,他眼中的光芒在急速地熄滅,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掙扎。

他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吐出最後一句,也是足以將我拖入萬劫不復深淵、徹底碾碎所有希望的話語:

“溫鏡……你家的詛咒……”他的聲音低如耳語,卻帶着洞穿一切虛妄的殘酷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鑿進我的心髒,留下永不愈合的凍傷,“從來就不是……鎮壓邪物……”

他劇烈地嗆咳起來,黑色的血沫不斷涌出,身體在我懷裏劇烈地痙攣、抽搐,生命的光輝如同退潮般飛速流逝。

他用盡最後一絲清明,死死抓住我的視線,仿佛要將這最終的真相,連同無盡的絕望,一起刻進我的骨髓,成爲我永恒的烙印:

“而是……成爲它。”

而是……成爲它。

成爲……它?

成爲那條吃人的公路?成爲那團吞噬生命的黑霧?成爲那個胸口有着黑洞洞窟窿、頂着周毅破碎面孔的……東西?

父親當年想用自己的魂去成爲……它?而溫家的宿命……是世世代代……最終都要……成爲它?!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痛苦到扭曲、如同靈魂被生生撕裂、信仰徹底崩塌的嘶吼,猛地從我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不是尖叫,是絕望的悲鳴!是認知被徹底粉碎的劇痛!

程既明的手,在我發出嘶吼的瞬間,徹底失去了力量,如同折斷的枯枝,重重地垂落下去。

他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

頭無力地歪向一邊,身體在我懷裏變得死一般沉重和冰冷。

只有那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帶着血腥氣泡的呼吸,還在證明着這具被黑線爬滿的軀殼尚未完全死去。那些黑色的死亡蛛網,已經蔓延到了他的下頜和脖頸,如同勒緊的絞索。

晨霧依舊冰冷粘稠,蘇雨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帶着驚恐的腳步聲就在不遠處響起。

而我,抱着這具瀕死的、帶來最終真相的軀體,如同抱着一塊萬載寒冰,僵坐在冰冷、血腥、布滿死亡痕跡和詭異箴言的公路上。溫家的使命……不是鎮魂……

是……成爲它。

成爲那吞噬一切的……邪物本身。

十年前,父親醉酒前夜。

記憶的閘門被那殘酷的真相強行撞開,時光倒流,場景褪色,帶着昏黃的煤油燈光和劣質煙草的辛辣氣味。

破舊的土坯房裏,煤油燈芯跳躍着,將父親佝僂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扭曲而巨大,像一個即將撲向深淵的困獸剪影。

劣質煙草的辛辣氣味混合着潮溼的黴味和某種草藥苦澀的餘韻,沉甸甸地壓在狹窄的屋子裏,令人窒息。

他面前的矮桌上,攤開着一本同樣破舊、邊緣卷起的筆記本——正是如今浸透血污的這本。

旁邊,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粉色的發卡、有老舊的眼鏡、有癟了的籃球、有破舊的錢夾……那是屬於那些失蹤人群的遺物。

十歲的我,蜷縮在角落的小板凳陰影裏,像一只受驚的幼獸,偷偷看着父親。

恐懼讓我不敢出聲,只能感受到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令人心慌的絕望。

他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指,正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筆記本裏夾着的那張名單,就是我後來看到的那張寫着“冤”字的名單。

父親的手指停在名單上,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顫抖。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名單,眼神裏翻涌着極其復雜的情緒——深不見底的痛苦、撕裂般的掙扎、沉甸甸的愧疚……最終,都化爲一種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的決絕。那是一種走向斷頭台般的平靜。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瓶劣質白酒,拔掉塞子,濃烈刺鼻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煙草和黴味。

他仰起頭,對着瓶口,將辛辣的液體瘋狂地灌入喉嚨!喉結劇烈地滾動,如同吞咽着火焰和刀子。

“咳!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渾濁的眼淚順着臉上深刻的溝壑流下來,混着嘴角溢出的酒液。“……對不起……”

他對着空氣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帶着濃重的醉意和更深的、無法化解的痛苦,“對不住……真的對不住……我知道……你們是好人…你們只是路過…是我們村拖累了大家…”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濃烈的酒精似乎暫時麻痹了痛苦,卻點燃了眼底那簇瘋狂的火焰。

“我不會再讓無辜的人…走入深淵……”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哽咽,“那是我們溫家的債…祖祖輩輩…欠下的血債…該由我們…自己來還…用我們自己的…魂…去填…”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越過搖曳的燈火,穿透厚厚的土牆,死死望向村口那條被無盡黑暗包裹的土路盡頭。

那眼神裏,恐懼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的孤注一擲。

“鏡鏡……”他忽然喃喃地叫我的小名,聲音飄忽,“爹…得去…把這事兒…了了…用我這條命…去試試…看能不能…把它…徹底埋了…”

程既明的身體在我懷裏輕輕抽搐了一下,將我從回憶中拽回現實。

我低下頭,看着他胸口瘋狂蔓延的黑線,突然想起昨夜他給我講守夜人規矩時的樣子。月光下他側臉的輪廓分明,說“每代守夜人都要找到對應的鎮魂者,護她走完該走的路”。當時我問他“那你找到你的鎮魂者了嗎”,他沉默了很久,銀灰色眼眸在夜色裏閃了閃,說“找到了”。

原來他說的鎮魂者就是我。原來他所謂的保護,只是在履行守夜人的職責。可他擋在我身前時的決絕,包扎傷口時的隱忍,難道都是演出來的嗎?

“程既明……”我顫抖着抬手,擦掉他嘴角的黑血,“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接近我……只是因爲我是溫家的人?”

沒有回應。他的呼吸已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只有胸口那若有若無的起伏,證明這具軀殼還殘留着最後一絲生機。那些黑色的蛛網已經爬滿他的臉頰,將他在月光下清冷的模樣徹底吞噬。

蘇雨帶着村民沖到近前,看到眼前的景象發出驚恐的尖叫:“程哥他……他怎麼會這樣?溫鏡你快讓開,我們送他去醫院……!”

村民們七手八腳地想將程既明從我懷裏抬走,我卻像瘋了一樣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他是爲了我才這樣的!”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他冰冷的胳膊,“…你說過要幫我查清父親的死因……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李叔按住我顫抖的肩膀,蒼老的臉上滿是沉痛:“丫頭,放手吧,這是程家守夜人的命,從他找到你的那天起,就注定了……”

“注定?”我猛地抬頭,眼底布滿血絲,突然淒厲地笑了起來,“是啊!注定!注定我爹要死,注定他要死,注定我要成爲那個怪物!這就是我們溫家的命!是不是?!”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驚恐的臉,最終落回懷裏程既明毫無生氣的臉上。陽光終於穿透晨霧,慘白地灑在他布滿黑線的臉上,卻照不進那雙已經徹底失去光彩的眼眸。

我緩緩鬆開緊抱他的手,指尖最後一次觸碰他脖頸間的皮膚,那裏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溫度。

“程既明,”我輕聲說,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說魂歸方止……可我偏不。”

掌心的黑血已經幹涸,留下暗沉的印記,像一個洗不掉的詛咒。我低頭看着這雙手,這雙觸摸過他傷口、感受過他體溫、也即將接過宿命的手,忽然緩緩握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與那些黑色的血污融爲一體。

遠處的公路盡頭,濃霧不知何時變得更加濃重,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黑暗中蘇醒,貪婪地注視着它等待已久的祭品。而我懷裏的男人,用他短暫的出現和死亡,爲我揭開了宿命的最後一層面紗。

我慢慢站起身,任由村民將程既明的身體抬走。蘇雨哭着拉我的胳膊,說要帶我離開這裏,可我只是輕輕推開她的手。

我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越過那片彌漫着死亡氣息的晨霧,死死盯着村口那條蜿蜒的土路。十年前父親從這裏走向死亡,三天前程既明從這裏走進我的生命,而現在,輪到我了。

但這一次,我不會走他們鋪好的路。

我脖頸間的銀墜在陽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這是程既明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或許它真的能辟邪鎮煞,或許它只是守夜人標記祭品的工具,但現在都不重要了。

我抬手握住那枚銀墜,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至心髒。成爲它?或許吧。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他沒說完的話,父親筆記裏沒寫完的真相,到底藏着怎樣的秘密。

父親沒完成的事,我來完成。程既明用生命換來的真相,我不會讓它白費。

我最後看了一眼被抬遠的程既明,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冰冷,那些黑色的線如同勝利的旗幟,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肆意張揚。

然後,我轉過身,一步一步,向着那片濃稠的、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濃霧走去。腳下的公路還殘留着未幹的血跡,混合着泥土的腥氣,在陽光下散發出詭異的味道。

蘇雨的哭喊被遠遠拋在身後,世界再次變得寂靜,只剩下我沉重的腳步聲,和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的聲音。記憶如同破碎的鏡片,在腦海裏飛速閃過——初遇時他清冷的眼神,對抗影苗時決絕的背影,塞給我銀墜時指尖的微顫,還有此刻他冰冷身體上蔓延的黑線。

我們明明才剛認識,可他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我混沌的人生,又像一場驟雨澆滅了我對真相的所有僥幸。他帶來了死亡的陰影,也帶來了唯一的光亮,現在這光亮即將熄滅,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真相。

走到濃霧邊緣時,我停下腳步。冰冷的霧氣像有生命般纏繞上我的腳踝,帶着熟悉的腐朽氣息——和程既明黑血的味道一模一樣。我下意識地握緊脖頸間的銀墜,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程既明,”我對着濃霧輕聲說,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起誓,“你說守夜人要護鎮魂者走完該走的路,可你沒說這條路必須按規矩走。”

掌心的傷口隱隱作痛,新鮮的血液滲出,染紅了銀墜上的苗文圖騰。就在血液接觸到圖騰的瞬間,銀墜突然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濃霧深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嘶吼,帶着憤怒和……貪婪?

我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濃霧。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變幻,熟悉的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黑暗小徑。空氣中飄蕩着無數細碎的低語,像是有無數人在耳邊呢喃,那些聲音裏有父親的嘆息,有張先生的呼救,還有……程既明壓抑的痛哼。

“血祭非終,魂歸方止……”低語聲越來越清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詛咒,“溫家血脈,世代爲祭……”

我捂住耳朵拼命向前跑,荊棘劃破了我的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疼痛,但我不敢停下。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程既明!他站在小徑盡頭的微光裏,後背的傷口還在流血,銀灰色的眼眸卻亮得驚人。

“程既明!”我驚喜地沖過去,卻在靠近時發現不對勁。他的臉在微光中忽明忽暗,嘴角掛着詭異的笑容,胸口的黑線如同活物般蠕動着。

“過來啊,溫鏡,”他伸出手,指尖纏繞着黑色的霧氣,“到我這裏來,我們一起完成它,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人害怕了……”

這不是程既明!

我猛地後退一步,脖頸間的銀墜再次傳來灼熱的刺痛。眼前的“程既明”瞬間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團模糊的黑影,發出尖銳的嘶鳴。

“你騙不了我,”我握緊銀墜,強忍着恐懼大聲說,“他不會讓我成爲怪物的!就算他是爲了職責接近我,就算他說的保護都是假的,他擋在我身前的那一刻,總不會是假的!”

黑影的嘶吼變得更加憤怒,猛地向我撲來!就在它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我手裏的骨刀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將黑影彈開了幾米遠。光芒中浮現出一行閃爍的苗文,正是程既明塞給我骨刀時念過的咒語,當時我沒聽懂,此刻卻莫名明白了意思——

“以血爲契,以魂爲憑,守夜之心,永不相負。”

永不相負……

程既明,你說的鎮魂者是我,可這咒語裏說的守夜之心,又是指什麼?

黑影在光芒中痛苦地扭曲,發出不甘的嘶吼。我趁機轉身繼續向前跑,這一次,耳邊的低語消失了,荊棘也退去了。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豁然開朗——我站在一片圓形的空地上,空地中央立着一塊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和我胸前骨片上一樣的苗文圖騰。

石碑前跪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父親!他穿着十年前那件深藍色的褂子,正背對着我用匕首剖開自己的胸膛。

“爹!不要!”我失聲尖叫,沖過去想阻止他,卻像穿過一道虛影般撲了個空。

父親的動作沒有停頓,他從胸腔裏掏出一顆還在跳動的心髒,高高舉過頭頂,對着天空嘶吼:“溫家欠你的,我用我的魂來還!求你放過我的女兒!放過溫家後人!”

天空中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從雲層裏伸出來,抓住那顆心髒消失在黑暗中。父親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的笑容——不是詭異,而是解脫。

“爹——!”

我猛地從幻象中驚醒,發現自己還站在公路上,晨霧已經散去,陽光刺眼。程既明的身體已經被村民抬走了,蘇雨紅着眼睛站在我身後,手裏拿着一樣東西。

“溫鏡,這是從程哥口袋裏掉出來的,”她把東西遞給我,聲音哽咽,“好像是你的照片……”

我低頭看去,那是一張邊角磨損的舊照片,上面是十歲的我蹲在槐樹下撿槐花,笑得一臉燦爛。照片背面用鉛筆寫着一行小字,字跡清雋,是程既明的筆跡:

“找到你了,我的鎮魂者。等這一切結束,換我護你。”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砸在照片上暈開了墨跡。我終於明白他昨夜的沉默,明白他銀灰色眼眸裏的掙扎,明白那咒語裏的“守夜之心”到底是什麼。

他不是在履行職責,他是真的想護我。

我握緊照片和脖頸間的銀墜,轉身看向村口的方向。那裏,父親的魂魄未能安息,程既明的犧牲尚未完成,而我的宿命才剛剛開始。

血祭非終,魂歸方止。

但這一次,我不會讓任何人的魂魄白白獻祭。無論是父親未竟的心願,還是程既明用生命換來的生機,我都會牢牢抓住。

成爲它?

或許吧。

但我會成爲不一樣的“它”——一個帶着父親的解脫、程既明的心願,和所有不甘者的意志,重新定義宿命的存在。

我最後看了一眼程既明離開的方向,輕聲說:“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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