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風似乎更急了,穿過狹窄的石縫,發出如同冤魂嗚咽般的尖嘯,撕扯着洞內凝滯的空氣。洞壁上的溼痕在獸脂燈昏黃的光線下,像一道道尚未幹涸的血淚。
李叔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幾乎無法呼吸。魂飛魄散……程既明……替我去死……
巨大的窒息感和一種被命運扼住咽喉的無力感,讓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粗糙的岩石縫隙。指甲傳來刺痛,滲出血絲,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的悶痛。
就在這時——
山洞深處,那片被黑暗籠罩、阿木公所在的區域,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壓抑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嘶吼!
“呃——啊——!!!”
是程既明的聲音!
但那聲音扭曲變形,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極致痛苦!仿佛靈魂正在被一寸寸撕裂、被地獄之火焚燒!
緊接着,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鈍器刮擦骨頭的“吱嘎”聲,還有鐵鏈劇烈晃動、撞擊石壁的刺耳“譁啦”聲!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陰冷、帶着強烈腐朽和死亡氣息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從黑暗深處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洞穴!獸脂燈的火苗被這股陰風吹得瘋狂搖曳、拉長、變綠,幾乎熄滅!洞壁上投下的鬼影也隨之扭曲狂舞,發出無聲的尖嘯!
“開始了……”李叔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凝重,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手中的黃銅煙杆無意識地攥緊,“陰蝕反噬……阿木公在鎖魂……”
鎖魂?!用什麼東西鎖?!那聲音……
一股強烈的不安驅使着我,我掙扎着,不顧後頸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手腳並用地朝着聲音和寒意傳來的方向爬去!李叔似乎想阻攔,但看到我眼中的決絕和恐懼,他伸出的手頓在半空,最終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繞過一塊巨大的、如同屏風般的嶙峋怪石,山洞深處的情景猛地撞入我的眼簾——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
一個天然形成的、低矮的石台,如同古老的祭壇。石台表面並非平整,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深深刻入石質的、扭曲怪異的符文!那些符文在石台邊緣幾盞同樣燃燒着獸脂的小燈映照下,閃爍着暗沉、不祥的微光。
石台中央,程既明被釘在上面!
不是比喻!是真正的釘!
他的四肢被四根黝黑、粗如兒臂、不知是何材質的巨大木釘,狠狠貫穿了手腕和腳踝!深深釘入身下的符文石台中!暗紅色的血液順着木釘流下,浸染了石台上的符文,讓那些詭異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在燈光下微微蠕動!
他赤裸的上身布滿了昨夜戰鬥留下的傷口和黑色的蝕痕,此刻那些蝕痕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膚下瘋狂蠕動、凸起!他的身體因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反弓,肌肉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脖頸和額頭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一個佝僂得幾乎只有孩童高度、披着破舊黑色麻布鬥篷的枯瘦身影,正站在石台邊。鬥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如同風幹橘皮般的、布滿深壑皺紋的下巴和一雙枯瘦如鳥爪、指甲尖長彎曲的手。
是阿木公!
他的一只枯爪,正死死按在程既明劇烈起伏、布滿黑色蛛網的胸膛上,那位置,正是守夜印的核心!他的另一只枯爪,正從一個散發着濃烈腥臭的陶碗裏,蘸取着粘稠的、如同瀝青般暗沉的黑血!
那黑血,散發着與程既明傷口流出的黑血一模一樣、甚至更加濃烈的腐朽氣息!
阿木公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沙啞模糊,如同夢囈,卻帶着一種詭異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韻律。他用蘸滿黑血的指尖,在程既明潰爛的胸膛上,在那些瘋狂蠕動的黑色蝕痕之上,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描繪着一個復雜的圖案——正是那只被荊棘鎖鏈纏繞的銀眼圖騰!守夜印!
黑血畫下的線條,與程既明皮膚下躁動的黑氣劇烈沖突,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和細微的“吱吱”尖叫!每一次下筆,都讓程既明發出一聲更加淒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他的身體掙扎得更加劇烈,帶動着釘穿四肢的木釘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呃啊——!!”程既明猛地仰起頭,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痛嚎,左眼緊閉,眼角迸裂流下血淚,那只完好的右眼驟然睜開!瞳孔深處,銀芒與黑暗瘋狂地撕扯、搏鬥!充滿了無邊的痛苦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混亂!
就在他睜眼的瞬間,他的目光穿透了痛苦和混亂的迷霧,如同回光返照般,極其艱難地、死死地鎖定了石台邊爬過來的我!
“呃…呃…”他染血的嘴唇劇烈翕動着,似乎想說什麼,卻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嚨,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
阿木公的描繪似乎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口中念誦的咒語陡然變得急促、尖銳!蘸滿黑血的枯爪狠狠按在剛剛畫完的鎖鏈圖案中心——那顆銀眼的位置!
“封!”一個沙啞卻如同金鐵交鳴般的音節,猛地從阿木公鬥篷下擠出!
轟!
一股無形的能量波動以阿木公的手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石台上刻滿的符文瞬間亮起暗紅的光芒!程既明胸口那用黑血畫下的鎖魂印圖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烏光!一股強大的、冰冷而霸道的束縛力量瞬間壓下!
“呃——!!!”程既明發出一聲如同靈魂被徹底撕裂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被四肢的木釘狠狠拉回!
他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瘋狂掙扎的銀芒如同被強行掐滅的火焰,瞬間黯淡下去,被濃重的、死寂的黑暗徹底吞噬!瞳孔擴散,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高昂的頭顱重重砸回冰冷的石台,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只剩下無意識的、微弱的抽搐。
胸口那剛剛畫下的鎖魂印,散發着幽幽的烏光,如同一個活着的烙印,暫時壓制住了皮膚下瘋狂蠕動的黑氣,卻也像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在了他的生機之上。
陰陽鎖已成。李叔的話在我腦中冰冷地回響。他替你承了蝕骨焚魂之痛……鎖住了最後一絲魂……
“唔……”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遊絲般的呻吟,從程既明失去血色的唇間溢出。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眼皮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似乎想再次睜開,卻終究沒能成功。只有一滴混着血污的淚,緩緩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
就在這時!
我脖頸間那枚冰冷的苗銀項鏈吊墜,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着皮膚!
“啊!”我痛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更詭異的是,程既明胸口那個剛剛被阿木公用黑血畫下、散發着幽幽烏光的鎖魂印核心——那顆被荊棘鎖鏈纏繞的銀眼位置——竟也同時亮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與之呼應的銀光!仿佛在回應我項鏈的灼熱!
共鳴!*陰陽鎖的共鳴!
與此同時——
“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細微、如同無數細沙滑落的聲音,從旁邊布滿鑿痕的石壁上傳來。
在獸脂燈昏黃搖曳的光線下,在靠近程既明被釘着的石台一側的石壁上,那些古老的、意義不明的鑿痕縫隙裏,正緩緩地、如同滲出汗珠般,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不是水!是粘稠的、散發着淡淡腥氣的……血!
那些滲出的血珠並未滴落,而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在布滿灰塵和苔蘚的粗糙石壁上,極其詭異地蜿蜒、匯聚、書寫!
幾個扭曲、猙獰、仿佛用盡最後力氣刻下的暗紅血字,清晰地呈現在冰冷的石壁之上:
“莫信石門”
“影苗之阱”
莫信石門?!影苗之阱?!
公路盡頭父親殘魂嘶吼的“石門鑰匙”……父親筆記裏反復提及的“公路盡頭,石門之後”……影苗的陰謀?!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迷霧瞬間攫住了我!這血字是誰留下的?!是警告?!給誰的警告?!
我猛地看向李叔!卻發現他正死死盯着石壁上那行詭異的血字,布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震驚和……一絲慌亂的神色!那絕非僞裝!
他像是被那血字刺痛了眼睛,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用袖子去擦拭那血字!就在他抬手的瞬間——
他微微卷起的、沾着泥土和程既明黑血的粗布袖口,隨着動作滑落下去一截!
昏黃搖曳、如同鬼火的燈光下——
一截蒼老、布滿皺紋和厚繭的手腕,清晰地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
而在那手腕之上!
赫然烙印着一個刺青!
那刺青的圖案——與程既明胸口核心、與我項鏈吊墜、與他昨夜顯露的守夜印紋身一模一樣的!
一只被無數荊棘般鎖鏈死死纏繞、禁錮的……
冰冷的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