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將意識浸泡得發沉。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驚醒,喉嚨裏涌上濃烈的鐵鏽味,咳出來的卻是帶着銀芒的血沫。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碎石縫隙裏滲下的水滴聲,“滴答、滴答”,像某種倒計時的秒針。

“程既明?”我摸索着伸出手,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皮膚,緊接着是粗重的呼吸。他還活着。這個認知讓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砸在他冰涼的手背上。

“別亂動……”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着濃重的疲憊,“肋骨斷了兩根……動一下疼得要命。”

我這才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爲冷,是疼。我摸索着解開他的襯衫,借着從碎石縫裏透進的微弱天光,看到他胸口青紫一片,幾根肋骨的輪廓清晰地凸起,像是隨時會刺破皮膚。他右眼的空洞已經不再滲血,傷口邊緣凝結着黑色的痂,在昏暗裏像一塊醜陋的補丁。

“對不起……”我哽咽着,指尖不敢觸碰他的傷口,只能笨拙地撕下自己的衣角,想給他包扎,“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去救母親……”

“傻瓜。”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這條路。”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而且……這樣挺好。”

“好什麼?”我不解地反問,眼淚卻流得更凶。

“這樣你就不會再想推開我了。”他的指尖輕輕摩挲我手背上的血痕,那裏還殘留着他的體溫,“溫鏡,我從來沒覺得這是負擔。”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話語裏的認真。十年前那個黎明,父親掛在槐樹上的詭異笑容突然閃過腦海,原來有些守護,真的可以跨越生死,不計代價。

“我們得出去。”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阿葵婆婆說影苗在公路口,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摸索着從口袋裏掏出那把骨質短刀,刀柄上的金紅紋路在黑暗中微微發亮,“你還能走嗎?”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緊接着是一聲壓抑的痛哼。“扶我一把。”

我小心翼翼地架起他的胳膊,他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我身上,每走一步都伴隨着他隱忍的喘息。隧道坍塌後形成了一條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通過,牆壁上布滿尖利的石棱,刮得衣服“簌簌”作響。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塵土味和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窺伺。

“聽。”程既明突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隧道深處還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像是無數蟲足爬過地面。那聲音時遠時近,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節奏感,正緩慢地向我們靠近。

“是影苗的傀儡。”他的聲音瞬間繃緊,“他們能追蹤血液的氣息。”

我下意識地將他護在身後,握緊了手中的骨刀。刀柄的金紅紋路似乎感應到危險,亮得更加明顯,散發出灼熱的溫度。“走!”

我們加快腳步,那“沙沙”聲也隨之加快,像跗骨之蛆,甩脫不掉。轉過一個彎道時,前方突然出現一點幽綠的光,緊接着是第二點、第三點……無數幽綠的光點在黑暗中亮起,如同群狼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我們。

“是屍傀。”程既明的聲音帶着寒意,“被影苗用邪術操控的屍體,刀槍不入。”

我這才看清,那些光點是屍傀空洞眼窩裏的磷火,它們的身體由枯枝和腐肉拼湊而成,關節處纏繞着黑色的符咒,正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向我們逼近,每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骨頭在摩擦。

“你先走!”我將程既明推向身後的岔路,“我擋住它們!”

“別傻了!”他反而抓得更緊,“這些東西怕焚魂蠱的力量,你跟我一起走!”他拽着我拐進岔路,手指在牆壁上快速摸索,“這裏應該有密道,我父親的筆記裏提到過……找到了!”

他的手指按在一塊鬆動的岩石上,石壁“咔噠”一聲彈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裏面透出潮溼的黴味。

“進去!”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推進洞口,自己則轉身面對追來的屍傀,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刃——那是之前我給他的符文匕首,此刻正散發着微弱的銀芒。

“程既明!”我在洞口急得大喊,想爬出去,卻被他死死按住肩膀。

“聽話!”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驚人,那只完好的左眼映着屍傀的幽綠磷火,“在前面的墓室等我,我很快就來。記住,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回頭。”他突然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動作輕柔得像羽毛,“活下去,等我。”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將石壁推回原位,隔絕了外面的聲音。我只能趴在冰冷的石壁後,聽着外面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屍傀的嘶吼,還有程既明壓抑的痛哼,每一聲都像鞭子抽在心上。

“混蛋……”我一拳砸在地上,眼淚混合着塵土滾落。爲什麼總是這樣?爲什麼保護我的人都要把我推開?父親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隧道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照他的話向前爬行。通道狹窄而潮溼,石壁上長滿了滑膩的苔蘚,時不時有冰冷的液體滴在頸窩,讓人頭皮發麻。爬了大約十幾米,前方突然出現光亮,伴隨着隱約的誦經聲。

我爬出通道,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狹小的墓室,牆壁上刻滿了古老的符文,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風中搖曳,照亮了石台上的東西——一個布滿灰塵的木盒,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父親和程既明的父親,他們並肩站在老槐樹下,笑得燦爛,中間站着個陌生的女人,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那嬰兒的鎖骨處,隱約有蝴蝶形狀的胎記。

是母親!抱着的是小時候的我!

我顫抖着拿起照片,背面用鉛筆寫着一行字:“阿蘭,等我回來接你和鏡鏡,三百年的詛咒,該由我們這代結束。”字跡是父親的,帶着他特有的潦草。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原來母親的失蹤不是意外,是一場早就策劃好的犧牲。

就在這時,木盒突然“咔噠”一聲彈開,裏面放着一本日記和半塊青銅鎖。日記是母親的,第一頁就寫着我的名字:“鏡鏡,當你看到這本日記時,媽媽可能已經不在了。別爲我難過,這是溫家女人的宿命。但你要記住,焚魂蠱不是詛咒,是希望,只要找到程家的鎖月印,就能解開一切。還有,別信影苗,也別完全信白苗,真正的敵人,藏在最深處……”

日記裏還夾着一張地圖,標注着通往公路盡頭的路線,在終點處畫着一個蝴蝶和蜘蛛交纏的符號,旁邊寫着一行小字:“三蠱同源,赤蝶爲引,方能歸墟。”

赤蝶?是蘇雨脖子上的吊墜嗎?她沖進崩塌的隧道時,吊墜發出的紅光確實像蝴蝶。

墓室突然劇烈震顫起來,誦經聲變成了詭異的尖笑,石壁上的符文開始滲出黑色的液體,像無數條細小的蛇在爬行。我知道是影苗追來了,抓起日記和青銅鎖,想找出口,卻發現四周的石壁正在合攏,將我困在中央。

“溫鏡……”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墓室裏回蕩,帶着熟悉的溫柔,卻又充滿了陌生的惡意,“別掙扎了,你逃不掉的。”

石壁上的液體匯聚成母親的虛影,她的臉一半是溫柔的白裙模樣,一半是布滿觸須的怪物形態,正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把焚魂蠱給我,我就讓你見你父親,讓你們一家團聚……”

“你不是我母親!”我舉起骨刀,金紅光芒暴漲,“我母親只會讓我活下去,不會逼我做任何事!”

“冥頑不靈!”母親的虛影發出尖銳的嘶鳴,無數觸須從石壁裏鑽出,像毒蛇般向我纏來。我揮舞着骨刀斬斷它們,卻發現觸須斷口處涌出更多的黑色液體,瞬間又凝聚成新的觸須。

就在觸須即將纏住我的瞬間,身後的石壁突然炸開,程既明的身影破門而入,他渾身是血,左肩不自然地下垂,顯然傷得更重了,但手中的符文匕首依舊亮着銀芒。

“離她遠點!”他嘶吼着撲過來,用身體擋在我面前,匕首狠狠刺向母親的虛影。

虛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向後退去,怨毒地盯着我們:“程家的鎖月印……果然是你……”

程既明沒有理會,只是死死護着我,後背的傷口滲出血跡,染紅了我的衣服。“你沒事吧?”他的聲音裏帶着難以掩飾的後怕。

“我沒事。”我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怎麼才來?我還以爲你……”

“我說過會來找你。”他笑了笑,嘴角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眼,“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

墓室的震動越來越劇烈,頭頂開始掉落碎石。“我們得走了!”他拽着我沖向石壁炸開的缺口,“地圖上標的出口就在前面,穿過那片碑林就能到公路盡頭。”

我們在搖晃的隧道裏奔跑,身後傳來影苗的嘶吼和屍傀的追逐聲。程既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好幾次差點摔倒,卻始終緊緊攥着我的手,像是怕一鬆手就會永遠失去我。

跑過一片碑林時,我突然被一塊石碑絆倒,低頭一看,石碑上刻着的赫然是程既明的名字,旁邊還刻着一行苗文:“守夜人,代祭者,魂歸方止。”

“別管它!”程既明拉着我繼續跑,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都是假的,是影苗用來動搖我們的把戲。”

可我知道那不是假的,就像知道他胸口的鎖月印會隨着我的焚魂蠱覺醒而發燙,就像知道我們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緊緊綁在一起。

跑出隧道的瞬間,刺眼的陽光讓我睜不開眼。公路盡頭的石門近在眼前,它已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裏面透出濃鬱的黑霧,隱約能看到黑霧中漂浮着無數人臉,其中一張,正是母親的。

她似乎感應到了我們,那張臉轉向我們的方向,嘴唇無聲地動着。我看懂了,她說的是:“快跑,別回頭,活下去。”

“媽……”我哽咽着停下腳步,淚水模糊了視線。

“別看了!”程既明拽着我後退,“那不是她,是墮魂用她的殘魂做的誘餌!”

黑霧突然從石門縫隙裏噴涌而出,化作一只巨大的黑手,向我們抓來。程既明猛地將我推開,自己卻被黑手纏住,拖向石門。

“程既明!”我瘋了一樣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腕,鎖骨處的蝴蝶胎記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金紅光芒,順着手臂傳到他身上。

他的身體突然亮起銀芒,與我的金紅光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光繭,將黑手彈開。石門後的黑霧劇烈翻涌,發出不甘的嘶吼。

“原來……這才是三蠱同源……”程既明看着我們交握的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焚魂蠱的火,鎖月印的銀,還有……”

他的話沒說完,石門突然完全打開,一股更強大的吸力傳來,將我們兩人同時向裏拖拽。程既明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急促地說:“記住地圖背面的話,找到赤蝶,它是唯一的希望。還有,我愛你,溫鏡,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他猛地推開我,自己卻被黑霧徹底吞噬。石門在我面前緩緩關閉,最後一刻,我看到他對着我笑,那只完好的左眼裏,映着我的身影,像藏着整個星空。

“不——!程既明!”我撲到石門上,用拳頭瘋狂地砸着冰冷的石壁,卻只聽到裏面傳來他隱約的嘶吼,和某種沉悶的撞擊聲。

陽光照在我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我低頭看着掌心的半塊青銅鎖,它正在發燙,與石門上的凹槽完美契合。地圖背面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歸墟之契,需以愛爲引,三蠱相融,方得始終。”

我知道,我不能就這麼離開。

他說過會來找我,我等他。

如果他出不來,我就進去找他。

無論石門後是地獄還是深淵,我都要陪他一起闖。

我將青銅鎖嵌入石門的凹槽,看着它緩緩轉動,聽着石門再次開啓的沉重聲響,握緊了手中的骨刀。鎖骨處的蝴蝶胎記依舊滾燙,像是在呼應着某個遙遠的約定。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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