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綠燈亮起。

世界瞬間喧囂起來。

林羨抬頭,看着那片藍得有些虛假的天空,沒有星淵,沒有歸墟,也沒有折柳。她低頭,先是無聲地笑,笑着笑着,便蹲在地上,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周圍的行人匆匆繞開,投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沒有人知道,這座水泥森林裏,有一座墳,剛剛埋下了一個靈魂。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膝蓋發麻,喉嚨裏只剩下幹澀的抽氣聲。她扶着路邊的欄杆,狼狽地站起來。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十七歲少女的校服裙擺上沾了灰塵。

真難看。

她想。

視線穿過川流不息的車河,再次投向那家奶茶店。玻璃窗內,那個有着熟悉眉眼的少年已經不在了。只有他坐過的那個位置,空蕩蕩的,仿佛一個嘲諷的黑洞。

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他們,是什麼關系?

他爲她編的柳條,是糖人,還是戒指?

無數問題像淬了毒的鋼針,密密麻麻地扎進她的大腦。每一個問題,都牽扯出一段血淋淋的過往。他曾爲她,以劍骨爲聘,熔煉本命飛劍。他也曾爲她,墮入魔道,劍指蒼生。

而現在,他爲另一個女孩,折了一根柔軟的柳條。

林羨收回目光,拖着灌了鉛的雙腿,機械地朝記憶中“家”的方向走去。她甚至不敢去想,這個“家”裏,會不會有那對早已在她生命中逝去的父母。

系統說,這是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何其殘忍的選擇。

這是一條她走了三年的路,可此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路邊的梧桐樹,街角的報刊亭,飄着油炸香味的小吃攤……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又陌生得令人心慌。

她像一個窺探自己過去的幽靈。

終於,她站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下。抬頭,看見五樓的窗戶亮着溫暖的橘色燈光。她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帶着一種近乎恐懼的期待。

她從校服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樓道裏格外刺耳。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將鑰匙插進鎖孔。

“咔噠”。

門開了。

一股熟悉的,混雜着飯菜香和消毒水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玄關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照出一個穿着圍裙的中年女人。

女人看到她,先是鬆了口氣,隨即柳眉倒豎:“林羨!你還知道回來?看看現在幾點了!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面晃悠什麼?”

是媽媽。

活生生的,會罵她的媽媽。

林羨的眼眶瞬間又紅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新的眼淚掉下來。她張了張嘴,喉嚨裏像是卡了一塊燒紅的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這孩子,怎麼了?”林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語氣軟了下來,伸手想探她的額頭,“臉色這麼難看,跟人吵架了?還是考試沒考好?”

林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那只伸過來的手。

她不敢。

她怕這溫暖的觸碰,會讓她好不容易築起的防線徹底崩潰。她怕自己身上那股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血腥與陰冷,會玷污了這份失而復得的親情。

林母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擔憂更重了。

“怎麼了這是……”

“沒事,”林羨終於從喉嚨裏擠出兩個沙啞的字,她低下頭,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有點累。”

“累了就趕緊洗手吃飯,你爸給你留了糖醋排骨。”林母絮絮叨叨地念着,轉身進了廚房。

客廳的沙發上,一個戴着老花鏡的中年男人放下報紙,朝她笑了笑:“羨羨回來啦?快來,爸給你切了西瓜,冰鎮的。”

是爸爸。

那個在她十九歲生日那天,爲了保護她,被失控的卡車撞得面目全非的爸爸。

林-羨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這幅溫馨得像夢境一樣的畫面,四肢百骸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原來,所謂的新生,就是把她生命中所有失去的美好,原封不動地還給她,然後讓她帶着滿身的傷口和秘密,獨自煎熬。

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點頭,換了鞋,走進自己的房間。

“砰”地一聲關上門,她背靠着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房間很小,貼滿了她完全不認識的偶像海報,書桌上堆着山一樣的習題冊。空氣裏有少女閨房特有的、淡淡的香氣。

一切都屬於“十七歲的林羨”。

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走到書桌前,看着鏡子裏那張過分年輕的臉。蒼白,脆弱,一雙眼睛卻黑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盛滿了與這張臉完全不符的、死氣沉沉的悲哀。

她抬手,輕輕撫上自己右邊的眼尾。

那裏光潔平滑,沒有一顆紅得妖冶的痣。

可她仿佛還能感覺到,那個人冰冷的唇瓣落在她眼角的觸感,帶着絕望的恨意,一遍遍地問她:“林羨,你到底有沒有心?”

有啊。

我的心,不是早就被你一劍一劍,親手剜走了嗎?

夜深了。

林羨躺在柔軟的床上,卻像躺在燒紅的鐵板上。她睡不着。

只要一閉上眼,那些被“歸墟”的記憶就爭先恐後地涌出來。

是謝無咎在萬蛇窟裏,把她死死按進懷裏時,顫抖的聲線。

是沈如晦在冰宮裏,一遍遍撫摸她的眉眼,溫柔又瘋魔地喚她“阿吾”。

是那場本該屬於她的盛大婚禮,混元鏡碎裂的巨響,和他噴灑在她嫁衣上滾燙的心頭血。

是北境雪原上,他收劍入鞘,轉身離去的那個黑色背影,決絕得像一場永不回頭的死亡。

她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冷汗溼透了睡衣。

這些記憶,不是回憶,是刻在她靈魂上的烙印,是永不愈合的傷。

這個世界沒有靈氣,沒有道法,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這種認知讓她感到一種滅頂的恐慌和無力。

她坐起身,借着窗外透進的月光,看向書桌上的一支自動鉛筆。

她忽然想起,星核被毀前,她早已將它的原理剖析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種基於意志和粒子層面的徹底解構。

她伸出手,遙遙對着那支筆。

沒有靈力,沒有系統。

只有她自己。

她凝視着那支筆,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不甘、憤怒、絕望,全部匯聚於一點。她回想着催動星核時的感覺,那種將一切化爲最原始粒子的、帶着毀滅快感的意志。

回來……

把我的世界還給我……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眼底仿佛有幽藍的火焰一閃而過。

寂靜的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那支塑料自動鉛筆的筆尖,就在她眼前,無聲無息地、一寸一寸地,化作了比灰塵還要細微的粉末,悄然散落。

成了。

竟然真的成了。

林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沒有星核,可她的靈魂,本身就成了“歸墟”。

這份力量沒有消失,它只是換了一種更詭異、更不可控的方式,與她共生。

可是,代價呢?

上一次的代價,是記憶。

這一次呢?會是她的壽命?還是她身邊人的性命?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擁有了在這個世界堪稱“神”的力量,也擁有了隨時可能引爆自己的炸彈。

她不敢再試,蜷縮回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黑暗裏,她睜着眼,直到天光乍亮。

第二天,她被母親從床上拖了起來。

“林羨!要遲到了!你今天怎麼回事,睡得跟死豬一樣!”

她被按在餐桌前,嘴裏被塞進一個溫熱的雞蛋。父母的嘮叨像潮水一樣包圍着她,真實得讓她恍惚。

她像個提線木偶,被動地接受着這一切。

背上書包出門,走到樓下,陽光刺得她眼睛發痛。

她看見幾個穿着同樣校服的學生嬉笑着跑過,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卻只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着一層無法穿透的厚重玻璃。

她低着頭,一步步走向學校。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去高考,上大學,然後找一份工作,平庸地老死?

那謝無咎呢?

她要眼睜睜看着他,愛上別人,和別人共度一生嗎?

光是想一想,心髒就痛得像是要被活活撕裂。

就在她渾渾噩噩走到校門口時,一陣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她下意識地抬頭。

是他。

謝無咎。

他穿着和她一樣的藍白校服,身形已經有了少年人的挺拔。他被一群朋友簇擁着,臉上掛着她從未見過的、輕鬆而散漫的笑容。

他身旁,站着昨天那個女孩。女孩正仰頭對他說着什麼,眉眼彎彎,滿是笑意。

多麼般配。

多麼刺眼。

林羨的腳步,就那麼釘在了原地。

她看着他,貪婪地,又絕望地。

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目光不經意地掃了過來。

就在那一刻,一個急着沖進校門的學生從後面猛地撞了她一下。

“哎呀,對不起!”

林羨一個趔趄,懷裏抱着的幾本書“譁啦”一聲,散落一地。

她蹲下身,默默地去撿。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地面,也觸碰到了滿心的狼狽。

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順着那雙鞋往上看。

是謝無-咎。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眉頭微蹙,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帶着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絲……困惑?

他似乎想彎腰。

他好像想幫她。

林羨的心跳,在這一刻漏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無咎,走了!要開早會了!”那個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拉了拉他的胳膊。

謝無咎的動作頓住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書,又看了看身旁的女孩。

那絲猶豫,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他轉過頭,對女孩笑了笑:“來了。”

然後,他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再也沒有回頭。

仿佛她只是路邊一塊礙事的石頭。

林羨蹲在地上,看着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看着他和那個女孩並肩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

她慢慢地,一本一本地,撿起自己的書。

撿起自己摔得粉碎的心。

原來,被看見,然後被放棄,比從未被看見,更痛。

“同學,你沒事吧?”一個陌生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一只手伸過來,幫她撿起了最後一本書。

林羨抬起頭,麻木地接過書,聲音輕得像羽毛:“謝謝。”

她站起身,抱着書,走進了校門。

陽光穿過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走進教學樓的陰影裏,像一個孤魂,走進了屬於自己的、永恒的凜冬。

這一天,林羨終於徹底明白。

歸墟的真正意義,不是遺忘,也不是死亡。

而是帶着全部的記憶,看着所愛之人在你面前,重新愛上一個全新的世界。

而那個世界裏,沒有你。

那個幫她撿起書的男生,有一張幹淨而陌生的臉。

他叫什麼名字,林羨不知道,也不關心。

她只是木然地走着,穿過操場,走上樓梯。

走廊裏充斥着少年少女們無憂無慮的笑鬧聲,混雜着清晨陽光和粉筆灰的味道。

這一切都那麼鮮活,又那麼虛假。

像一幅色彩過於飽和的油畫,美得令人窒息,也假得令人作嘔。

林羨走進高三(七)班的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數第二排。一個絕佳的、可以觀察整個教室而又不被輕易打擾的位置。

她放下書,書本與桌面碰撞,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周圍的喧囂似乎停頓了一瞬,幾道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又很快移開。

林羨坐下,後背挺得筆直,像一柄出鞘的、孤絕的劍。

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卻像一張無形的網,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謝無咎。

他就坐在教室中央的“黃金位置”,課桌上堆滿了各種習題冊和試卷。

他正側着身,跟後座的男生說着什麼。

他單手撐着下巴,嘴角掛着懶洋洋的笑,晨光落在他柔軟的發梢,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那個叫蘇晴的女孩就坐在他前面,她轉過身,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話,手裏還拿着一盒牛奶,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謝無咎的懷裏。

“給你帶的,快喝!不然等下早讀要餓了!”

謝無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無奈,卻還是接了過去。

他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性感。

周圍的幾個同學都在起哄,笑鬧聲像潮水,將他緊緊包裹。

他那樣放鬆。

那樣快樂。

那樣……屬於這裏。

林羨靜靜地看着,心髒的某個角落,像是被白蟻啃噬着,一點點變得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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