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慘叫在浴室光滑的牆壁間回蕩,震得程雲崢耳膜發麻。他握着那只纖細腳踝的手能清晰感覺到少年瞬間繃緊的肌肉和劇烈的顫抖。那雙剛剛還因爲草莓香氣而亮起來的眼睛,此刻瞬間盈滿了生理性的淚水,疼得嘴唇都在哆嗦。
“嗚——疼!壞!放開!”呦呦一邊哭喊,一邊本能地想把腳抽回去,裹在身上的浴巾都差點滑落。他看向程雲崢的眼神充滿了控訴和受傷,仿佛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虐待狂。
“別嚎!”程雲崢眉頭擰得死緊,聲音帶着被噪音折磨後的不耐,但鉗制着腳踝的手卻下意識地放輕了力道,只用指腹穩穩地固定住關節,防止他亂動傷得更重。“看看傷,懂嗎?”他盡量用最簡短的詞語解釋自己的意圖,同時用眼神示意對方安靜。
“嗚……”呦呦的哭嚎變成了小聲的抽噎,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裹着他的浴巾上,洇開深色的水漬。他大概從程雲崢的語氣裏聽出了並非惡意,但疼痛和恐懼依舊占據上風。他不敢再用力掙扎,只是委屈地癟着嘴,身體因爲抽噎而一顫一顫。
程雲崢沒再管他的眼淚,皺着眉仔細檢查那紅腫的腳踝。還好,只是輕微的扭傷,骨頭沒事,皮下有些毛細血管破裂導致的淤青。他稍稍鬆了口氣,但看着那白皙皮膚上刺眼的紅腫和淤痕,心裏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又升騰起來——麻煩!
他鬆開手,起身走到浴室角落的嵌入式藥櫃前,拉開櫃門。裏面整齊碼放着各種應急藥品。他翻找了一下,拿出一瓶消腫噴霧和一管活血化瘀的藥膏。
拿着藥走回來,呦呦立刻警惕地縮了縮受傷的腳,溼漉漉的眼睛戒備地盯着他手裏的瓶子。
“藥。”程雲崢言簡意賅,晃了晃噴霧瓶,“治傷,不疼。”他努力搜刮着最簡單的詞匯來解釋。
呦呦吸了吸鼻子,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剛才還說“看看”,結果就把他捏得痛死了!這個“兩腳獸”的話根本不能信!
程雲崢看着他警惕的小眼神,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懶得再廢話,直接蹲下身,一手虛握住少年纖細的小腿防止他亂踢,另一只手拿起噴霧瓶,對準紅腫的腳踝。
“嘶——”
冰涼的噴霧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呦呦猛地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又是一僵!但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反而是一種帶着薄荷味的清涼感迅速覆蓋了原本火辣辣的疼痛。
“唔?”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低頭看着自己腳踝上那層白色的藥沫,又抬頭看看程雲崢,眼神裏的恐懼和戒備瞬間被巨大的好奇取代。“……涼涼?”他試探性地小聲問,甚至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趾,似乎在確認是不是真的不疼了。
“嗯。”程雲崢應了一聲,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他放下噴霧,擰開那管藥膏,擠出一小坨乳白色的膏體在指尖。
這次,呦呦沒有立刻退縮,只是好奇地看着那坨黏糊糊的東西。
程雲崢用指腹沾着藥膏,力道放得極輕,極其小心地塗抹在紅腫的皮膚上,輕輕揉開。他的動作和他冷硬的外表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生疏的謹慎。
藥膏帶着微苦的藥草氣息,和之前的草莓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奇怪的味道。
“臭臭……”呦呦皺起了小巧的鼻子,小聲抱怨了一句,但並沒有抗拒程雲崢的動作。那輕柔的揉按確實緩解了疼痛,清涼之後是微微的溫熱感,很舒服。他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裹着浴巾,安靜地坐着,任由程雲崢處理傷口。只有偶爾程雲崢的指腹不小心按到痛處時,他才發出小小的抽氣聲。
處理完腳踝,程雲崢看着眼前這個裹着浴巾、頭發半幹、臉上淚痕還沒幹透,卻因爲藥膏的舒適而顯得有些懵懂乖巧的少年,心裏那股“麻煩”的感覺似乎……稍微沉澱了一點?但另一個更緊迫的問題浮了上來——總不能讓他一直光着裹條浴巾吧?
程雲崢站起身,環顧了一下浴室。他的衣服對這個纖細的少年來說都太大了。他走到更衣室門口,目光掃過一排排整齊懸掛的昂貴衣物,最終落在最不起眼角落裏,一套全新的、標籤都還沒拆的……深灰色絲質睡衣上。那是某個奢侈品牌送的禮品,最小號,款式極其簡潔,對他來說太小一直沒穿。
就它了。
他扯下睡衣,連同配套的睡褲一起拿回浴室,丟給還坐在地上的呦呦。
“穿上。”他指了指衣服,又指指對方裹着的浴巾,做了個“脫掉”和“套上”的手勢。
呦呦抱着那堆柔軟絲滑的布料,眼神茫然。他看看衣服,又看看程雲崢,再看看自己裹着的浴巾,似乎完全不明白這些步驟。
程雲崢揉了揉眉心,感覺教導一個“人形寵物”穿衣服的難度可能比剛才處理扭傷還要大。他耐着性子,拿起那件睡衣的上衣,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示意是穿在上半身的。然後又拿起褲子,在腿上比劃。
呦呦歪着頭,看得極其認真,眼神裏充滿了求知的渴望,但更多的還是困惑。
程雲崢放棄了,直接動手。他伸手去解呦呦裹在身上的浴巾扣子。
“啊!”呦呦立刻像被侵犯領地的小獸,驚恐地抓緊了浴巾邊緣,身體後縮,“……幹嘛?!”
“換衣服!”程雲崢語氣加重,帶着不容置疑,“你,不能一直這樣。”他指了指對方光溜溜的身體。
呦呦看看自己,又看看程雲崢身上僅剩的一條溼透的西褲,似乎有點明白了“不能一直這樣”的意思。他猶豫着,慢慢鬆開了抓緊浴巾的手,但眼神依舊警惕地盯着程雲崢。
程雲崢動作迅速地解開浴巾,把它扯了下來。呦呦白皙單薄的身體瞬間暴露在溫暖的空氣中,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雙臂環抱住自己,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眼神躲閃,帶着一種原始的羞赧。
程雲崢目不斜視,仿佛在給一件易碎品穿保護套。他拿起那件深灰色的絲質睡衣上衣,動作有些生硬地套過少年纖細的手臂。絲滑冰涼的觸感讓呦呦微微一顫,但他沒有反抗,只是好奇地低頭看着那柔滑的布料覆蓋住自己的皮膚。程雲崢笨拙地幫他扣着扣子——從下往上,扣到鎖骨下方。指尖偶爾擦過少年溫熱的皮膚,帶來一絲微妙的異樣感。
接着是褲子。程雲崢蹲下身,示意呦呦抬起沒受傷的那只腳。呦呦扶着牆,有些笨拙地抬起腳,程雲崢迅速將褲腿套進去。換另一只受傷的腳時,動作明顯更輕更小心。最後幫他提上褲子,鬆緊帶的腰圍對於少年纖細的腰肢來說還是有點大,鬆鬆垮垮地掛在胯骨上。
穿戴完畢。深灰色的絲質睡衣穿在少年身上顯得異常寬大,袖子長出一大截,褲腿也堆在腳踝處,空蕩蕩的,襯得他越發纖細脆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溼漉漉的黑發半幹,軟軟地搭在額前,臉上淚痕猶在,眼睛因爲哭過而顯得更加水潤清澈,此刻正新奇地低頭打量着自己身上這層“新皮膚”,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絲滑的布料。
“……衣服?”他抬頭看向程雲崢,眼神裏充滿了得到新事物的新奇和一絲不確定的詢問。
“嗯,衣服。”程雲崢看着眼前這個總算不再光溜溜、雖然穿得亂七八糟但好歹像個“人樣”的少年,心底那根緊繃的弦終於稍微鬆弛了一點點。他疲憊地吐出一口氣,感覺比打完一場跨國並購戰還要累。“你的。”
呦呦似乎聽懂了“你的”這個詞,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低頭看看身上的睡衣,又抬頭看看程雲崢,嘴角慢慢向上彎起一個極其純粹、毫無雜質的笑容,帶着點傻氣的滿足:“……呦呦的!衣服!”
他開心地重復着,甚至還笨拙地原地轉了個小圈,寬大的褲腿晃蕩着。結果樂極生悲,扭傷的腳踝不小心使了點力,疼得他“哎喲”一聲,小臉瞬間皺成一團,單腳蹦躂着扶住了牆。
程雲崢看着他這副傻乎乎又冒冒失失的樣子,額角又是一跳。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再次打橫抱起了這個剛穿上衣服就差點把自己摔了的麻煩精。
“啊!”呦呦輕呼一聲,這次倒沒有太驚慌,只是下意識地抓住了程雲崢身上僅剩的那件溼透的黑色絲質襯衫前襟,手指冰涼。“……幹嘛?”
“睡覺。”程雲崢言簡意賅,抱着他大步走出浴室,走向那張寬大的kingsize床。他現在急需一點時間,一個人,好好消化一下今晚這足以顛覆他三十年人生的、離奇到荒謬的現實。
至於這個麻煩精……先扔床上再說。
呦呦被他放在柔軟的被褥上,陷進去一小塊。
他新奇地用手按了按身下異常柔軟光滑的織物,又抬頭看看程雲崢緊繃的下頜線。他似乎對“睡覺”這個詞有點概念,以前在生態園,天黑了他也會找個舒服的草堆趴下。但這個地方……他環顧着這間巨大、奢華、對他來說如同異世界的臥室,眼神裏又帶上了一絲不安。尤其是看到程雲崢轉身似乎要離開時,他立刻緊張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程雲崢溼透的襯衫衣角。
“……”程雲崢腳步頓住,回頭,對上一雙帶着不安和依賴的眼睛。
“……你?”呦呦小聲問,眼神裏充滿了“你要去哪?”的疑問。
程雲崢看着那只緊緊抓着自己衣角的、骨節分明的手,再看看呦呦那張寫滿不安的小臉。浴室裏的混亂、扭傷的腳踝、啃壞的襯衫、顛覆的認知……所有的一切都堆積在心頭。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深沉的疲憊和一絲認命般的無奈。
“我去換衣服。”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指了指自己溼透的褲子,“很快回來。”
他試圖掰開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
呦呦的手指卻抓得更緊了,眼神裏的不安加劇。他似乎無法理解“換衣服”和“很快回來”這種復雜的邏輯鏈條,只捕捉到了“離開”這個信息。他喉嚨裏發出不安的咕嚕聲,像只害怕被獨自留下的小獸。
程雲崢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氣,看着呦呦固執的眼神,最終,用另一只手,極其笨拙地、安撫性地、在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頂上,力道很輕地……拍了兩下。動作僵硬得如同機器人。
“等着。”他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動作,似乎起到了一點作用。
呦呦眼中的不安稍微褪去了一些,他猶豫着,慢慢鬆開了緊緊抓着衣角的手指。但他沒有躺下,只是抱着膝蓋,裹着那身過於寬大的睡衣,像只等待主人歸巢的雛鳥,眼巴巴地看着程雲崢走向更衣室的背影。
程雲崢走進更衣室,關上門,隔絕了那道讓他心煩意亂又無法忽視的視線。他背靠着冰涼的門板,看着鏡子裏那個頭發凌亂、上身赤裸、西褲溼透、狼狽不堪的自己,感受着心髒還在爲今晚的混亂而沉重跳動。
外面床上那個裹着他睡衣、眼神懵懂又依賴的少年,真的是……他的傻狍子?
這世界,徹底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