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月後，媽媽悄悄告訴我，她攢夠錢了，想去廣東看看女兒。
我說正好我也要去探親，可以陪她一起去。
我們又坐上了那趟綠皮火車。
媽媽一路上坐立不安，一會整理衣角，一會檢查那個貼身藏好的布包。
到了廣東，她一路打聽到我打工的那家小店。
我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局促地站在年輕的老板面前。
她從懷裏掏出那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
一層層打開，將裏面那些不知攢了多久，沾着汗水的錢，全部塞到老板手裏。
然後媽媽不斷地鞠躬，求老板多關照一下她那個在這裏打工的女兒。
我看着她對一個比她年輕那麼多的人卑微陪笑的樣子，心髒一陣陣抽搐。
我想起來了，那時候老板起初確實總嫌我笨手笨腳。
可後來突然某一天，他對我的態度就緩和了許多，甚至偶爾還會給我多加個菜。
原來，一切的轉變，都不是運氣，是我媽媽用她的尊嚴，在背後爲我鋪平了道路。
我的眼淚忍不住又想往下掉，爲了不讓媽媽發現，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後面兩天，我謊稱親戚搬家找不到了，一直跟在媽媽身邊。
跟着媽媽進廠子裏打零工，我們住便宜的大通鋪，餓了就啃幹饅頭。
媽媽卻一直情緒高漲，談起宋玲玲時語氣滿是驕傲。
「大妹子，我女兒可厲害了，學習好又懂事，在那麼好的大學念書呢！」
媽媽把打零工的錢全給了我打工店的老板，懇求他多看顧我一點。
回去的火車上，她累得靠着窗戶就睡着了。
回到小鎮後，媽媽更加拼命，廠裏的活幹完了也不休息，立刻又拿着麻袋去撿廢品。
她總是念叨，要趕緊攢夠下一次來看我的路費。
我看着媽媽日漸消瘦的身影，終於忍不住問她：「大姐，你既然這麼想姑娘，爲什麼不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呢？」
媽媽聽了，卻連忙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不行的，我一個村婦穿得土裏土氣，出現在她面前會給她丟臉的。」
「她同學都是時髦的城市人，會傷了我姑娘自尊心的。」
她頓了頓，用一種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輕鬆語氣，接着道：「而且啊，我得了病，活不久啦，能這樣偷偷多看玲玲幾眼，就知足了。」
我震驚地看着她，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媽媽驚訝地轉過頭：「大妹子，你怎麼哭了？」
我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哽咽着說：「沒……就是覺得，母愛太偉大了。」
媽媽笑了笑，突然仔細端詳起我的臉，眼神變得有些恍惚：「大妹子，說起來你別笑話我，我總覺得，你蠻像我家姑娘的。」
媽媽伸出手，隔空輕輕點了一下我的眼角，笑道：「你看你眼角的這顆痣，跟她的一模一樣。」
我愣住了，正準備開口，一個急切的聲音卻由遠及近：
「玲玲！玲玲！你醒醒！」
我猛地睜開眼，視線開始聚焦，看到的是阿哥滿是擔憂的臉。
他一直在輕輕搖晃着我，見我醒來，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你終於醒了！玲玲，你剛剛在你媽媽的墓前哭暈了過去，我快要擔心死了。」
我跟阿哥說我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回去之後，我去找了陳阿叔。
我對他說，我想把媽媽的墳遷出去。
我要讓媽媽走出去，像她曾經期望的那樣，走得高高的，遠遠的。
我要帶她離開這兒。
阿哥在一旁着急地勸：「你別做傻事。」
我搖搖頭，我不會做傻事的。
我只是心裏有一個念頭，不得不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