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風起,吹動殘幡。
凌霄並指爲劍,指向三人。
劍柄震鳴,紋路如活,山河脈絡自青銅中浮出,環繞周身,形成一道無形屏障。爲首黑袍人抬手欲結法陣,骨符火焰暴漲,尚未催動咒言,凌霄已踏步向前,劍意未發,因果線卻驟然繃緊——那山河圖中的筆勢,似在臨摹他下一步動作。
他頓步,收勢。
劍柄微顫,紋路暗斂。三名黑袍人見狀,竟不追擊,反退半步,骨符火焰緩緩熄滅。爲首者低語一句,三人轉身離去,步伐整齊如傀儡行軍,轉瞬沒入巷尾濃霧。
凌霄未追。
掌心汗溼,劍柄溫熱依舊,斷裂處紋路如根須延伸,隱隱與血脈共鳴。他低頭,指腹撫過耳墜裂紋,銀血未凝,滲出一絲涼意。方才那一瞬,他分明感知到——山河圖中勾勒的,並非他此刻身形,而是**未來一式**。
命運被預寫。
他將劍柄收回懷中,轉身穿出廢巷。天光微明,黑市坊區已開市,藥棧殘符剝落,賭坊鐵門半塌。他混入流民隊伍,借屍臭遮掩氣息,行至城北商行集散地。
“護送任務,三日行程,酬金二十下品靈石。”櫃台後老者眼皮未抬,“去北嶺礦道,運三箱丹藥。”
凌霄遞上身份木牌,聲音冷淡:“接了。”
老者終於抬眼,目光掃過他腰間劍柄,頓了頓:“聽說昨夜南巷出了事,巡防隊死了七個,都是被抽幹靈根的。你這模樣,倒像是能活下來的人。”
凌霄不答,取了任務令,轉身走向車隊。
三輛馬車停在土坪,車夫皆蒙面,不言不語。他檢查車轅,指尖觸及木紋,忽覺異樣——車底暗格有微弱靈壓波動。他不動聲色,以指蘸唾,在車軸刻下一道隱符,借前世殘念探其虛實。符成刹那,靈機反沖,震得指尖發麻。
有禁制。
他收手,登車尾,盤膝而坐。車隊啓行,駛出城北荒道。
日落西山,荒原風沙漸起。行至斷崖谷口,馬蹄驟停。前方沙地翻涌,泥土崩裂,數十具屍傀自地下爬出,軀體殘缺,關節處嵌着青銅鉚釘,眼眶空洞,卻齊齊轉向車隊。
屍傀胸口,皆嵌一枚玉符。
凌霄躍下車尾,劍柄貼胸,未動。首具屍傀撲來,動作僵硬,卻快如弩箭。他側身避過,劍柄自行震顫,一層靈力環旋而出,將屍傀撞退三步。傀儡未倒,反手撕開胸腔,玉符暴露——山河紋路蜿蜒,與墨塵折扇所繪如出一轍。
他並指爲劍,疾步上前,指鋒劃破傀儡胸甲,取出玉符。玉符入手冰寒,符面山河走勢竟隨他呼吸微動,仿佛活物。刹那間,識海微震,真靈引浮現殘影:千年前某戰場,黑雲壓城,無數傀儡跪伏於地,一黑袍人立於高台,手中折扇輕搖,山河圖鋪展於天。
記憶碎片一閃而逝。
他捏碎玉符,餘光掃向其餘屍傀——它們已圍成半圓,動作一致地抬手,掌心黑霧凝聚,竟是要自爆。
他退至車旁,劍柄緊貼心口,借殘留靈機維系真靈引運轉。黑霧升騰,凝成符印,空中浮現山河虛影,空間被封鎖,靈氣滯澀,真靈引如被鐵索纏繞,難以汲取月華。
就在此時,紫檀卦盤輕旋,自虛空浮現。
星砂灑落,化作七點陣眼,定住最後一具未爆的屍傀。傀儡僵立,眼眶中幽藍晶石忽明忽暗,仿佛有靈在內掙扎。
蘇沐月自風沙中走來,煙青長裙拂地,耳墜微光閃爍。她未看凌霄,只盯着那枚晶石,右手輕撫卦盤邊緣,指節微顫。
凌霄冷眼注視,左手悄然撫過耳墜裂紋——兩者震顫同頻,如心跳共振。
“你想取它?”蘇沐月忽然開口,語氣如常,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凌霄不答,以劍柄輕點晶石。青銅紋路應聲而動,山河社稷圖虛影再現,晶石內浮現出一段殘缺坐標——指向城外廢棄礦道,非主脈,乃支道岔口,似爲前哨工坊。
“墨塵的傀儡工坊。”他低語。
蘇沐月冷笑:“你倒聰明。可這晶石,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爲何?”
“動它,你會看見不想看的東西。”她抬眼,目光罕見凝重,“有些記憶,看了就拔不出。”
凌霄沉默。他指尖微動,劍柄紋路未散,卻不再逼近晶石。反而以指爲劍,在空中劃下一道隱符——借真靈引之力,回溯晶石靈流源頭。符成刹那,晶石驟然碎裂。
識海轟然一震。
記憶碎片浮現:同一礦道深處,少年墨塵跪於石室,雙手捧起一具精致傀儡,傀儡面容竟與齊玄真人有七分相似。他聲音恭敬:“師尊,此傀可代您巡山,永不知疲倦。”
石室盡頭,齊玄真人負手而立,眉心金紋微閃,沉默良久,終是一掌拍碎傀儡頭顱:“**傀儡無心,終成禍胎。**”
碎片消散。
凌霄睜眼,瞳孔泛起琥珀色,呼吸微滯。那聲音,是他自己的,卻又不屬於此刻的他。
蘇沐月已收起卦盤,轉身走向馬車。她步伐如常,煙青裙角被風卷起,耳墜最後一閃,晶石殘光竟被吸入體內,沒入右耳垂。
“護送費得翻倍。”她頭也不回,語氣輕佻,“畢竟,我救了你一命。”
凌霄站在原地,未動。
他低頭,指尖撫過耳墜裂紋——銀血再度滲出,順着指縫滑落,滴入車轍。血珠入地,未散,反而如活物般滲入泥土,沿車輪印緩緩前行。
他將玉符殘片收入懷中,劍柄貼胸,溫熱未退。
“你早知道他會用傀儡?”他忽然開口。
蘇沐月腳步微頓,未回頭。
“有些線,不是你想斬就能斬的。”她輕笑一聲,身影漸遠,“山河圖已動筆,你我皆在畫中。”
風卷黃沙,掩去車轍。
凌霄立於荒道,左手緊握耳墜,銀血順指滴落,滲入車轍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