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風突然涼了幾分。
青林裹緊了沾滿泥污的白大褂，快步跟上前面兩人的身影。朱重八走在最前，鐵刀在腰間隨着步伐輕微晃動，刀鞘摩擦粗布的聲響在寂靜的樹林裏格外清晰。他的腳印深深陷在溼土裏，卻始終保持着均勻的步幅，像是在丈量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青林忽然意識到，這或許就是常年征戰練出的本能，即使在看似安全的林間，也時刻保持着對環境的絕對掌控。
張三豐走在青林身側，桃木杖輕點地面，步頻不快，卻總能穩穩跟上朱重八的速度。老道的道袍下擺偶爾掃過帶露的草葉，露珠滾落卻沾不溼布料，青林盯着那布料看了半晌，忽然認出那紋理——那是現代戶外沖鋒衣特有的防潑水面料，只是被染成了青灰色，縫制成了道袍的樣式。
“張道長，您這衣服……”青林忍不住開口。
張三豐低頭看了眼道袍，嘴角彎了彎：“在2077年的戶外用品店買的，比這時代的麻布結實多了，還能擋雨。”他頓了頓，晃了晃手裏的桃木杖，“這杖子裏也有點門道，回頭再跟你細說。”
青林心裏的震驚已經快要麻木了。傳說中的太極宗師穿着現代沖鋒衣，拄着改裝過的桃木杖在明代的樹林裏趕路，這畫面荒誕得像是AI生成的惡搞圖片。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從他摔進這片泥濘開始，他所認知的世界規律就已經碎成了渣。
“剛才你說的‘裂隙產物’，到底是什麼？”青林壓低聲音，目光掃過周圍幽暗的樹林。剛才那聲嘶鳴還在耳邊回響，像是某種警告，讓他總覺得暗處有什麼東西在盯着他們。
“不好說。”張三豐的聲音也沉了下來，“有時候是一團會吞噬光線的黑霧，有時候是帶着電流的金屬塊，最麻煩的是……活物。”
“活物？”
“嗯。”張三豐點點頭，眼神凝重，“六十三年前我第一次穿越時，就見過一頭從裂隙裏掉出來的野獸，長着三只眼睛，皮硬得像鐵甲，弓箭都射不穿。後來在2019年，還遇到過從民國裂隙裏跑出來的軍閥士兵，拿着步槍在CBD廣場上亂開槍。”
青林倒吸一口涼氣。時空裂隙不僅能跨時代，還能跨空間？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研究所的理論模型——他們原本以爲，時空穿越只能在同一空間坐標的不同時間點進行。
“那這些‘活物’能回去嗎？”
“大部分不能。”張三豐嘆了口氣，“時空裂隙就像單向閥，進來容易出去難。除非找到穩定的‘錨點’，就像我這令牌，或者……你那台失控的量子對撞機。”
提到對撞機，青林的心揪了一下。那台凝聚了他半生心血的儀器，此刻恐怕已經成了一堆廢鐵，或者幹脆留在了2077年的實驗室廢墟裏。他摸了摸口袋裏黑屏的探測器，忽然想起剛才張三豐觸碰它時的微弱電流——或許那東西還有救？
就在這時，朱重八突然停住腳步，抬手示意他們噤聲。
“怎麼了？”青林壓低聲音，心髒猛地收緊。
朱重八沒有說話，只是豎起耳朵聽着，眼神銳利地掃向右側的密林。青林和張三豐也跟着屏息，只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隱約的蟲鳴。
片刻後，朱重八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有人，不止一個，在跟着我們。”
青林後背瞬間冒出冷汗：“是元軍？還是……”
“不是元軍。”朱重八搖了搖頭，“元軍的腳步聲重，呼吸粗，這些人……很輕，像貓。”
張三豐的臉色也嚴肅起來，他握緊桃木杖，另一只手悄悄按在腰間的太極令牌上。令牌表面的暗金紋路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青林眼角的餘光瞥見，那紋路裏似乎有數據流在飛速閃過，像極了他實驗室裏的實時監測界面。
“是裂隙裏的東西？”青林顫聲問。
“不一定。”張三豐的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這附近的時空波動很奇怪，既有這個時代的氣息，又有……別的東西。”
話音未落，右側的密林裏突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咔嚓”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
朱重八猛地拔刀，刀身映着林間的微光，泛出冷冽的寒芒：“出來！”
密林裏寂靜了片刻，緊接着，三道黑影突然從樹後竄出，速度快得像離弦的箭，直撲三人而來！
青林嚇得往後縮，卻被張三豐一把拉住。他定眼細看，只見那三道黑影身形佝僂，穿着破爛的皮甲，臉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雙雙閃着綠光的眼睛。他們手裏握着的不是刀槍，而是某種……泛着金屬光澤的骨刃，刃口還滴着粘稠的液體，散發着刺鼻的腥臭味。
“這是什麼鬼東西？”青林失聲喊道。
“是‘影盜’。”張三豐的聲音沉了下來，“我在2044年遇到過類似的，是從某個未知時空裂隙裏跑出來的掠食者，速度快，喜歡群體行動，最麻煩的是……”
他話沒說完，最前面的影盜已經撲到了朱重八面前，骨刃帶着風聲劈向他的頭顱。
朱重八不閃不避，手腕翻轉，鐵刀與骨刃重重相撞！
“鐺！”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青林只覺得耳膜嗡嗡作響。讓他震驚的是，那看似脆弱的骨刃竟然沒斷，反而在鐵刀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劃痕！
“硬度堪比鎢鋼！”青林脫口而出——這是現代工業才能達到的材料強度，絕不可能出現在明代！
朱重八顯然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怪物的武器如此堅硬。但他反應極快，借着碰撞的反作用力側身一旋，避開影盜的另一記劈砍，同時一腳踹在對方胸口。
那影盜被踹得倒飛出去，撞在樹上，卻像沒事人一樣迅速爬了起來，綠光閃爍的眼睛死死盯着朱重八，發出低沉的嘶吼。
另外兩個影盜見狀，立刻分兵，一個撲向朱重八，另一個則朝張三豐和青林沖來！
“小心！”張三豐將青林往後一推，自己握着桃木杖迎了上去。他的動作看似緩慢，杖尖卻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點向影盜的關節。那影盜的速度極快，骨刃揮舞得密不透風，卻始終碰不到張三豐的衣角，像是陷入了某種無形的屏障。
青林看得目瞪口呆——這分明是太極推手的卸力技巧！只是被張三豐用在了實戰裏，動作行雲流水，看似柔和，卻帶着千鈞之力。
“砰！”
張三豐一杖點在影盜的手腕上，那影盜的骨刃脫手飛出。老道順勢往前一送，桃木杖頂住影盜的胸口，杖尖突然亮起一圈藍光。影盜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像被高溫灼燒般冒出黑煙，幾秒鍾就軟倒在地，化作一灘黑色的粘液。
另一邊，朱重八正與兩個影盜纏鬥。他的刀法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着雷霆萬鈞之勢，卻始終無法徹底傷到對方——那些影盜的身法太詭異，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要害，而且恢復力驚人，被砍中的傷口很快就會愈合。
“青林小友！借你的粒子探測器一用！”張三豐突然喊道。
青林愣了一下，連忙掏出黑屏的探測器扔過去。張三豐接住，用桃木杖在探測器背面敲了三下，同時按動腰間的太極令牌。
“嗡——”
探測器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屏幕亮了起來，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顯示出密密麻麻的數據流，還有一個三維立體的空間模型，模型上有三個紅點正在快速移動，正是那三個影盜！模型邊緣還標注着一行小字：時空侵蝕度73%，物質穩定性31%。
“果然是時空碎片凝聚的怪物！”張三豐眼神一凜，他握着探測器，對朱重八喊道，“朱將軍，攻擊它們身上的紅光點！”
朱重八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張三豐出手有效，立刻依言而行。他目光掃過影盜，果然在其中一個影盜的胸口看到一點微弱的紅光，像是嵌在皮膚裏的朱砂。
“喝！”
朱重八低喝一聲，身形猛地提速，刀風如旋，避開影盜的骨刃，反手一刀精準地劈在那紅光點上！
“嗤啦！”
像是砍中了燒紅的烙鐵，影盜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胸口炸開一團黑霧，身體迅速瓦解，同樣化作一灘粘液。
剩下的最後一個影盜見狀，似乎畏懼了，轉身就想逃回密林。
“想跑？”張三豐冷哼一聲，桃木杖往前一指，杖尖的藍光直射而出，像一道激光束，精準地擊中影盜的後心。影盜撲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也化作了粘液。
林間恢復了寂靜，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聲。
青林看着地上那三灘冒着黑煙的粘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撿起自己的粒子探測器，屏幕上的三維模型已經消失，只剩下一行閃爍的警告：時空裂隙擴大中，預計1小時後形成穩定通道。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聲音發顫地問。
“時空碎片和這個時代的生物基因融合的產物。”張三豐解釋道，“就像……兩種不同的代碼被強行拼接在一起，不穩定，卻極具攻擊性。”他看向朱重八，“朱將軍，這些東西比元軍麻煩得多，我們必須盡快趕到破廟，那裏的地勢易守難攻，而且……”
“而且什麼？”朱重八收起刀，臉上沾了點黑色的粘液，眼神卻依舊銳利。
張三豐猶豫了一下，道：“那破廟裏，有個穩定的時空錨點，是我前幾次穿越時留下的。”
朱重八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早就知道這破廟？”
“嗯。”張三豐點頭，“洪武元年，我第一次在這個時代遇到您的時候，您正在那破廟裏養傷，被元軍的散兵追殺。”
朱重八的瞳孔驟然收縮，猛地看向張三豐：“你說什麼？洪武元年，你見過我？”
洪武元年，正是他剛剛登基的那一年。那年冬天，他微服私訪濠州，遭遇元軍殘部的伏擊，身受重傷，確實在一座破廟裏躲了三天三夜。但那段經歷極爲隱秘，除了他自己和早已戰死的親衛，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您當時左胸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張三豐緩緩道，“是貧道用‘現代’的消炎藥幫您處理的傷口，還留了半瓶抗生素。”
朱重八的呼吸猛地一滯。他永遠忘不了那年冬天，傷口發炎潰爛，高燒不退，眼看就要撐不住的時候，一個雲遊老道突然出現，用一種白色的粉末敷在傷口上，又給了他一個裝着透明液體的小瓶子，說每天喝一點就能好。當時他以爲是神藥，現在想來，那“白色粉末”和“透明液體”，恐怕就是張三豐說的“消炎藥”和“抗生素”。
“是你……”朱重八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當年救我的那個老道，就是你？”
“正是貧道。”張三豐頷首。
青林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這劇情反轉得比科幻電影還離譜——洪武大帝的救命恩人，竟然是穿越到現代又穿回來的張三豐？
朱重八盯着張三豐看了半晌，眼神變幻不定，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絲……釋然？他忽然收起刀，轉身繼續往前走，步伐比剛才更快了些：“走吧，去破廟。”
這一次，他沒有再問什麼，仿佛剛才的對話已經解開了他心中某個塵封已久的謎團。
青林和張三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復雜。青林快步跟上，忍不住問張三豐：“您早就認識朱將軍？”
“算認識，也算不認識。”張三豐嘆了口氣，“每次穿越的時間點都不一樣，有時候遇到的是少年時討飯的他，有時候是征戰沙場的他，有時候……是已經穿上龍袍的他。時空這東西，亂得很。”
青林沉默了。他想起了時空理論裏的“祖父悖論”——如果穿越者回到過去改變了歷史，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張三豐救了朱元璋，是否已經改變了歷史的軌跡？那他所熟知的那個歷史，還存在嗎？
“別想太多。”張三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歷史就像一條河，偶爾扔進一塊石頭，只會激起漣漪，卻改不了流向。我們這些穿越者，終究只是過客。”
他話音剛落，遠處的樹林盡頭隱約出現了一角殘破的屋頂。
“到了。”朱重八的聲音傳來。
三人加快腳步，穿過最後一片樹林，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出現在眼前。廟宇不大，牆體斑駁，屋頂塌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梁架，門前的石獅子缺了條腿，身上爬滿了藤蔓。
但青林的注意力卻不在廟宇上，而是在廟門前的空地上——那裏的地面異常平整，像是被某種重物反復碾壓過，而且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和他實驗室裏量子對撞機運行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張三豐走到廟門前，伸手在門框上摸了摸，似乎按下了某個隱形的開關。
“咔噠。”
一聲輕微的脆響，廟宇左側的牆壁突然亮起一圈藍光，勾勒出一個半米見方的暗門輪廓。
朱重八瞳孔驟縮：“這廟……還有機關？”
“不是機關。”張三豐打開暗門，露出裏面一個嵌在牆裏的金屬裝置，裝置的形狀像個縮小版的雷達，表面布滿了復雜的紋路，正散發着微弱的藍光，“是我在2070年埋下的時空穩定器，能暫時壓制周圍的裂隙波動。”
青林湊近一看，那裝置的核心部件上，赫然印着一行極小的字：
“2077量子物理研究所 實驗編號734”
青林的心髒猛地一跳——這是他研究所的產品！而且編號734，正是他負責的“時空錨點穩定器”項目的實驗品！
“這……這是我們研究所的東西！”青林失聲喊道。
張三豐笑了笑：“在2077年的廢品回收站淘到的，沒想到還能用。看來，我們的緣分，早就注定了。”
朱重八站在一旁，看着那散發着藍光的金屬裝置，又看了看一臉震驚的青林和神態自若的張三豐，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進廟再說吧，天快黑了。”
他率先走進破廟，鐵刀在手中轉動了一圈，發出輕微的嗡鳴。青林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台來自未來的穩定器，忽然覺得，這座破敗的山神廟裏，恐怕藏着比他想象中更多的秘密。
而遠處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烏雲匯聚，隱隱有雷光閃爍，像是有什麼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