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指尖觸碰到那柄鏽跡斑斑的青龍偃月刀時,正琢磨着這破廟裏的關二爺像怎麼比教科書上的凶那麼多。七月的暴雨砸在漏風的屋頂上,噼啪聲裏混着他自己粗重的喘息——爲了躲這場鬼天氣,他抄近路鑽進了這片荒山上的廢棄關帝廟,褲腳還在滴滴答答淌着泥水。
“這刀看着……還挺沉。”他嘟囔着,手掌覆上刀柄纏着的破舊紅綢。綢緞下的鐵胎冰涼刺骨,像是剛從冰窖裏撈出來。就在這時,刀身突然震顫了一下,不是風刮的那種晃悠,而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嗡鳴,像有什麼東西在金屬深處蘇醒了。
青林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抽回手,卻發現掌心像被磁石吸住了。刀柄上的鐵鏽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泛着幽藍光澤的紋路,那些紋路順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像活過來的藤蔓。他看見刀身倒映出自己驚恐的臉,更詭異的是,關二爺神像的眼睛似乎動了一下,那對原本木雕的眼珠裏,竟泛起和刀身同樣的藍光。
“什麼玩意兒……”他的話卡在喉嚨裏。廟外的雷聲炸得震天響,一道慘白的閃電劈下來,正好照亮神像背後的牆壁——那裏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裏翻滾着紫黑色的霧氣,像某種生物的喉嚨。
風聲突然變了調,不再是穿堂而過的呼嘯,而是尖銳的嘶鳴。青林感覺腳下的地面在旋轉,整座廟像被扔進了洗衣機,天旋地轉中,他只看到那柄大刀猛地掙脫刀架,懸浮在半空,刀身的藍光驟然爆發,將整個破廟照得如同白晝。
然後,他聽見了三個陌生的聲音同時響起,混雜着驚呼和怒吼。
“妖孽作祟!”這是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帶着點道骨仙風的味道。
“他娘的什麼鬼東西!”這聲罵罵咧咧的,透着股草莽氣。
“阿彌陀佛……此乃異象!”最後這個聲音沉穩些,卻也難掩錯愕。
青林在天旋地轉中瞥見三個身影:一個穿道袍的老者,須發皆白卻眼神銳利;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粗布短打,腰間別着把菜刀似的短刀;還有個身披袈裟的和尚,手裏攥着串佛珠,珠子都快被捏碎了。這三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拍古裝劇的?
沒等他想明白,那道牆壁上的縫隙突然擴大,像巨獸張開了嘴,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涌來。青林只覺得腰間一緊,好像被誰拽了一把,緊接着整個人就被吸進了那片紫黑色的霧氣裏。
失重感只持續了一瞬,又像是過了很久。他感覺自己在穿過一條滾燙的隧道,耳邊是無數雜亂的聲音在呼嘯——有馬蹄聲,有兵器碰撞聲,還有人在喊“陛下”,喊“殺啊”,甚至還有汽車鳴笛和手機鈴聲?
“砰!”
後背狠狠撞在堅硬的地面上,青林疼得差點背過氣去。他嗆咳着抬頭,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黃土地上,剛才那三個人也摔在不遠處,正齜牙咧嘴地爬起來。
“媽的……老道我打坐打得好好的,怎麼就飛到這鬼地方來了?”道袍老者揉着腰,環顧四周,眉頭擰成了疙瘩。
“張三豐!你少裝蒜!是不是你搞的鬼?”壯漢瞪着他,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老子剛在軍帳裏啃着炊餅,睜眼就到這兒了,你給我說清楚!”
“朱元璋!休得無禮!”和尚喝止了壯漢,目光卻落在青林身上,“小施主,你是何人?此地又是何處?”
青林腦子嗡嗡作響,這三個名字像炸雷似的在他腦子裏炸開。張三豐?朱元璋?彭瑩玉?這不是明史裏的人物嗎?一個武當祖師,一個開國皇帝,一個元末紅巾軍的和尚領袖?
他猛地低頭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口袋裏的智能手機——屏幕已經黑了,大概是剛才摔壞了。再看周圍的環境:黃土漫天,遠處有連綿的夯土牆,牆上插着些旗幟,旗幟上畫着……龍?不對,那龍只有五個爪子,在古代,這是皇帝才能用的圖騰。
更遠處,隱約能聽見戰車軲轆碾壓地面的聲音,還有士兵操練的呐喊,那聲音古老而厚重,絕不是現代社會能有的動靜。
“你們……”青林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你們真的是……”
“怎麼?你認識老道?”張三豐挑眉,指尖捻着胡須,目光在青林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上打了個轉,“小友穿的這衣服,倒是古怪得緊。”
朱元璋啐了口唾沫,往地上吐了塊泥巴:“管他娘的古怪不古怪,先搞清楚這是哪!老子的隊伍還在濠州城外等着呢,耽誤了軍機,把你們都砍了祭旗!”
彭瑩玉嘆了口氣,指向遠處的旗幟:“朱施主稍安勿躁,你看那旗幟上的字樣。”
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面高大的旗幟上用篆書寫着兩個字,青林雖然認不太準,但結合剛才的猜測,心裏已經有了個離譜的答案。彭瑩玉緩緩念出那兩個字,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
“秦……王。”
朱元璋愣了愣:“秦王?哪個秦王?老子只知道西秦霸王薛舉……不對,這旗幟的樣式,怎麼看着比隋唐時候的還老?”
張三豐突然蹲下身,抓起一把黃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捻了捻:“此土幹燥,含沙量極高,像是關中之地的土性。但這氣息……太古老了,像是沉澱了千百年的血氣。”
青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歷史課上學的,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滅掉最後一個諸侯國齊國,統一中原,建立秦朝。難道……
“那個……”他艱難地開口,“你們有沒有可能……不是在明朝,也不是在元朝?”
三人齊刷刷看向他。
“那是在哪?”朱元璋不耐煩地問。
青林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答案:“我懷疑……我們現在在公元前221年,秦國。”
“公元前?”張三豐皺眉,“此乃何意?”
“221年?”彭瑩玉掐着手指算,“元順帝至正二十一年?不對啊……”
朱元璋直接爆了粗口:“放你娘的屁!公元前是什麼鬼年號?老子活了四十多年,從沒聽過!”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騎着戰馬沖了過來,甲胄上的金屬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手裏的長矛直指他們四個。爲首的騎兵勒住馬,居高臨下地喝道:
“爾等是何人?爲何在此徘徊?可知此乃秦王獵場禁地?”
那士兵說的是中原官話,但口音古奧,帶着點陝西腔的底子,幸好青林平時喜歡看歷史紀錄片,勉強能聽懂。而張三豐、朱元璋和彭瑩玉顯然也聽明白了,三人臉色同時一變——他們都聽出了那兩個字:秦王。
朱元璋悄悄往張三豐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老道,這夥人的甲胄看着不像是元軍,也不是咱們紅巾軍的樣式,倒像是……”
“像是古籍裏說的秦軍。”彭瑩玉接口,聲音發沉,“而且你聽他的口氣,‘秦王’二字說得多硬氣,恐怕……青林小施主說的,未必是虛言。”
張三豐沒說話,只是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士兵腰間的佩劍——劍身窄而鋒利,柄部纏着銅絲,正是史書裏記載的秦劍樣式。他又抬頭看向遠處的夯土牆,牆頭上的箭樓結構古樸,絕不是宋元時期的樣式。
“壞了。”青林看着那些士兵已經抽出了劍,手心全是汗,“他們好像要把我們當奸細抓起來!”
“抓老子?”朱元璋眼睛一瞪,伸手就要拔刀,卻被彭瑩玉按住了。
“朱施主莫沖動!”和尚低聲道,“我們現在不明處境,不可硬碰硬。”
張三豐往前一步,拱手道:“貧道三人乃方外之人,途經此地,迷路了。這位小友是……呃,我等俗家弟子,還望軍爺通融。”他急中生智,把青林歸到了自己門下。
那領頭的士兵冷笑一聲:“方外之人?穿得如此古怪?我看是齊國派來的細作吧!拿下!”
“等等!”青林突然喊了一聲,腦子飛速運轉,“我們不是細作!我們有重要軍情要稟報秦王!關於……關於齊國的!”
這話純屬瞎編,但他賭對了——士兵們的動作頓住了。領頭的士兵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狐疑:“你知道齊王田建的動向?”
青林心裏咯噔一下——田建?齊國最後一個王?看來真的是公元前221年!他硬着頭皮點頭:“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我們要見秦王本人!”
士兵顯然沒見過敢直接要求見秦王的平民,但看這四個人雖然穿着古怪,卻氣度不凡(主要是張三豐和彭瑩玉撐着場面),猶豫了一下,對身邊的人說:“先把他們押回營中,報給都尉大人發落。若真是細作,再砍不遲。”
冰冷的鐵鏈鎖住手腕時,青林聽見朱元璋在他耳邊磨牙:“小娃娃,你要是敢騙老子,等出去了,老子第一個把你剁了喂狗。”
“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青林低聲回嘴,心裏卻亂成一團麻。時空穿越?還把明朝的三個大佬帶到了秦朝?這算什麼?歷史版《復仇者聯盟》?
他看着遠處越來越近的秦軍大營,旗幟上的黑色玄鳥圖騰在風中獵獵作響。公元前221年,嬴政即將完成統一大業的最後一步,而他們這四個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不速之客”,竟然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闖入這位始皇帝的世界。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想起一個被忽略的問題——他們四個,好像都知道齊國最後會被秦國滅掉。如果……如果他們不小心把這個結果泄露出去,甚至因爲某些舉動改變了歷史進程……
青林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被士兵推搡着往前走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荒無人煙的禁地,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破廟裏的關二爺,到底是把他們扔到了什麼鬼地方啊!
鹹陽風雲
秦軍的營地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渭水北岸的平原上。黑色的帳篷連綿起伏,旗幟上的玄鳥圖騰在夕陽下投下斑駁的影子,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往來巡邏,腳步整齊劃一,連咳嗽都帶着股肅殺之氣。
青林他們四個被關進了一個簡陋的營帳,鐵鏈子拴在帳篷中央的木樁上。朱元璋蹲在地上,用手指摳着泥土裏的草根,嘴裏罵罵咧咧:“他娘的,老子打了這麼多年仗,還從沒被人這麼捆過。這秦兵看着瘦,力氣倒不小。”
“阿彌陀佛,忍一時風平浪靜。”彭瑩玉盤腿坐着,閉目養神,佛珠在指間緩緩轉動,“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此地究竟是何年月,以及我們爲何會來到這裏。”
張三豐背着手在帳篷裏踱步,時不時透過帳篷的縫隙往外看:“方才我聽那些士兵議論,說‘王上已至鹹陽,只待臨淄捷報’。臨淄是齊國都城,若秦軍真的在攻打臨淄,那青林小友說的公元前221年,恐怕不假。”
“公元前221年……”朱元璋咂摸着這個陌生的年份,“那豈不是……比宋、元還要早?早了一千多年?”
青林點頭:“差不多。秦始皇就是在這一年統一六國,建立秦朝的。”
“秦始皇?”彭瑩玉睜開眼,“你是說,那個焚書坑儒的始皇帝?”
“也不全是史書上說的那樣……”青林想解釋,又覺得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總之,他是中國第一個稱皇帝的人,特別厲害,但也特別……多疑。”
“多疑就麻煩了。”張三豐停下腳步,眉頭緊鎖,“咱們四個來歷不明,還出現在他的獵場,要是被當成奸細,恐怕性命難保。”
正說着,帳篷簾被掀開,剛才那個領頭的士兵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個穿着黑色官袍的中年人,腰間掛着塊魚形玉佩,看模樣像是個小吏。
“爾等說有齊國軍情稟報?”那小吏開口,語氣比士兵緩和些,但眼神依舊審視,“我乃鹹陽令府中的主薄,你們有什麼話,可先對我講。若真有價值,自會稟明王上。”
朱元璋剛想說話,被張三豐用眼神制止了。老道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容稟,貧道等並非齊國人,而是……來自東海仙島的方士。近日觀天象,見紫微星犯北鬥,預示齊國有變,特來告知秦王,以避災禍。”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既抬高了身份,又搬出了“天象”這個古代人迷信的東西。青林在心裏豎了個大拇指——還是老江湖會編瞎話。
主薄果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張三豐:“東海仙島?方士?”他顯然不太信,但也沒直接駁斥——古代人對鬼神之說多少有點忌憚。
“不錯。”張三豐從容不迫,“我等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比如,我知道齊國現在看似堅守臨淄,實則齊王田建已經暗中派使者去楚國求援,只是楚國自顧不暇,根本不會出兵。”
這話一出,主薄臉色驟變。齊國求援楚國的事,屬於軍事機密,連很多秦兵都不知道,這老道怎麼會知道?
青林也吃了一驚——張三豐還懂戰國歷史?後來才反應過來,老道年輕時肯定讀過不少史書,對秦漢之前的典故未必陌生,只是把“史書上寫的”說成了“觀天象得知的”。
“你……你怎麼知道?”主薄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天象所示,自然知曉。”張三豐微微一笑,“我還知道,齊軍守將田單的孫子田仲,已經被秦軍策反,三日內必有內應打開臨淄城門。”
這一下,別說主薄了,連朱元璋和彭瑩玉都驚訝地看向張三豐——他們可不知道這些事。青林卻心裏有數:田單是戰國名將,但到了田建這一代,齊國早就沒了當年的血性,田仲叛降確實是史書記載的細節,只是具體日期不確定,張三豐這是在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