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圖書館藏在一片香樟林後面，淺灰色的建築爬滿了爬山虎，遠遠望去像一塊浸在綠海裏的礁石。蘇晚第一次找到這裏時，差點被門口那棵需要兩人合抱的老槐樹驚到——樹牌上寫着“建校時栽種”，算起來快有百年歷史了。
“周末泡圖書館才是大學生的正經事。”林溪塞給她一張借閱證時，正啃着半塊三明治，“別信那些說‘不掛科的大學不完整’的鬼話，咱們經管院的績點，可是跟獎學金直接掛鉤的。”
蘇晚把借閱證塞進帆布包最裏層，心裏卻沒什麼底。她從小就不是那種能安安靜靜坐一下午的性子，高中時每次去圖書館，不出半小時準會被窗外的麻雀或者走廊的腳步聲吸引注意力。
但周六早上八點，她還是準時出現在了圖書館門口。
清晨的風帶着草木的潮氣，老槐樹上的露珠滴落在台階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蘇晚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門。
館內很安靜，只有空調的低鳴和書頁翻動的輕響。挑高的穹頂垂下水晶吊燈，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斑。穿着校服的學生們散落在各個角落，有的趴在桌上奮筆疾書，有的靠在書架旁安靜閱讀，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蘇晚放輕腳步，沿着指示牌往二樓的閱覽室走。她記得林溪說過，那裏靠窗的位置視野最好，累了還能看看窗外的香樟林。
閱覽室裏人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位置。
但那裏已經有人了。
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色連帽衫，帽子沒戴，露出利落的黑發。他微微低着頭，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專業書，側臉的線條在晨光裏顯得格外柔和。陽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是陸星辭。
蘇晚的腳步頓住了，心髒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怎麼也在這裏？
而且……還坐在她想坐的位置。
蘇晚猶豫了兩秒，想轉身換個地方，又覺得有點可惜。那個位置確實很好，光線充足，還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她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打算找個離他遠點的空位。可剛轉身，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
陸星辭抬起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比在教室裏柔和些，少了那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多了幾分剛睡醒般的惺忪。大概是來得早，他的頭發有點亂，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一點眉毛。
蘇晚的臉頰有點燙，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想假裝沒看見。
可他已經認出她了。
“這裏沒人。”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空位，聲音壓得很低，像怕打擾到別人。
蘇晚愣住了。
他是在……邀請她坐在這裏？
“不、不用了，我找別的位置就行。”蘇晚連忙擺手，她可不想和他坐得這麼近，萬一不小心弄出點聲響，多尷尬。
陸星辭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眼神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堅持。
蘇晚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猶豫了半天，還是妥協了。她抱着書包，輕手輕腳地走到對面坐下，盡量把椅子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
“謝、謝謝。”她小聲說。
他沒回應，只是低下頭，繼續看書。
桌上放着一杯沒開封的礦泉水，還有一個三明治的包裝袋，大概是剛吃過早飯。蘇晚拿出自己的書和筆記本，攤開在桌上，假裝認真閱讀，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往對面瞟。
他看的書很厚，封面是深藍色的，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看起來像是專業相關的書籍。他看得很專注，手指偶爾會在書頁上輕輕敲擊，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手背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管紋路。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握着書頁的樣子很好看。
蘇晚的心跳有點亂。
她趕緊收回目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管理學原理》上。可那些方塊字像活過來一樣，在她眼前跳來跳去，怎麼也看不進去。
她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氣味——不是他身上常有的洗衣液味道，也不是食堂飯菜的香氣，而是一種……很幹淨的、帶着點草木清香的味道，像是剛曬過的被子，又像是雨後的草地。
是從他那邊傳來的。
蘇晚的臉頰更燙了。
她悄悄抬起頭，想看看他到底用了什麼牌子的洗發水，卻不小心撞進他的眼睛裏。
他不知什麼時候又抬起頭了，正看着她。
“有什麼事？”他的聲音依舊很低，帶着點疑惑。
“沒、沒事！”蘇晚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樣，趕緊低下頭，心髒“砰砰”直跳，“我就是……想看看時間。”
她慌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九點十五分。根本不是看時間的時候。
陸星辭沒拆穿她，只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又低下頭看書了。
蘇晚的耳根燙得能煎雞蛋。
太丟人了。
她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塞回書包，雙手按住課本，強迫自己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管理是指在特定的環境下，管理者通過執行計劃、組織、領導、控制等職能，整合組織的各項資源，實現組織既定目標的活動過程……”
她在心裏默念着定義，努力忽略對面那個人的存在。
慢慢的，她真的看進去了。
管理學雖然有點枯燥，但裏面的案例分析很有意思。她看着看着，就忘了時間，忘了對面坐着誰，完全沉浸在了書本的世界裏。
不知過了多久，蘇晚覺得有點渴，才抬起頭想喝點水。
陽光已經移到了桌子中間，照在她的手背上，暖洋洋的。
對面的陸星辭還在看書，姿勢和剛才差不多，只是換了一本更厚的書。他的手指在書頁上滑動，偶爾會停下來，拿出筆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幾筆。
他寫字的姿勢很好看，手腕懸空，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極輕的“沙沙”聲。
蘇晚的目光落在他的筆記本上。
那是一個黑色的硬殼本，封面上沒有任何圖案，看起來很普通。但翻開的那一頁，字跡依舊是那種幹淨利落的風格，帶着鋒銳的筆鋒，卻又透着股說不出的規整。
和他給她的高數筆記一樣好看。
蘇晚忽然有點好奇，他到底在看什麼書，寫什麼內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書上瞟。
書名是《天體演化簡史》，封面上印着一張星系的照片，無數星辰在黑色的背景中閃爍，美得讓人窒息。
原來他喜歡天文學？
蘇晚有點驚訝。她一直以爲他是那種只關心專業知識的學霸，沒想到會看這種和經管完全不相關的書。
“喜歡天文？”蘇晚下意識地問出口，說完就後悔了。
這裏是圖書館，要保持安靜。而且，她和他好像還沒熟到可以隨便聊天的地步。
陸星辭抬起頭，看向她。他的眼神裏沒有不耐煩，只是有點意外。
“嗯。”他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很低，“隨便看看。”
“哦。”蘇晚的手指卷着書頁，有點尷尬，“我對這個不太懂，感覺很難。”
“還好。”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看進去了就不難。”
蘇晚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空氣又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輕響和空調的低鳴。
但這次，蘇晚覺得這種安靜很舒服，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了。
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目光不經意間又落在了窗外。
香樟樹枝繁葉茂，幾只麻雀在枝頭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着。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切都那麼安靜美好。
蘇晚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她低下頭，繼續看書。
中午的時候，蘇晚餓得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去食堂吃飯。
“我去吃飯了。”她小聲對陸星辭說。
“嗯。”他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
蘇晚走出閱覽室，才發現外面的太陽已經很大了。她摸了摸肚子，加快腳步往食堂走去。
剛走到圖書館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是陸星辭。
他也收拾好東西出來了，背着那個黑色的雙肩包，手裏拿着剛才那本《天體演化簡史》。
“你也去吃飯？”蘇晚有點意外。
“嗯。”他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和她並排走着。
兩人沉默地走在香樟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晚覺得有點不自在，想找點話題聊聊，又不知道說什麼。
說高數題？好像有點太枯燥了。
說天文學？她又不懂。
說天氣？好像有點太尷尬了。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陸星辭忽然開口了。
“圖書館的空調有點冷。”他說。
蘇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她說話。
“嗯，是有點。”她趕緊附和，“剛才看書的時候沒覺得，出來才發現胳膊有點涼。”
“下次多穿點。”他的聲音很平淡，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好。”蘇晚的心裏有點甜，他居然注意到了這個。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了，反而多了一種莫名的默契。
快到食堂的時候，陸星辭忽然停下腳步。
“我去買瓶水，你先過去？”他指了指旁邊的便利店。
“好。”蘇晚點了點頭，看着他走進便利店，才轉身往食堂走。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想拿出手機看看林溪有沒有發消息，就看見陸星辭端着兩個餐盤走了過來。
一個餐盤裏是糖醋排骨、番茄炒蛋和一碗米飯。
另一個餐盤裏是青椒炒肉、炒青菜和一碗面條。
“給你。”他把有糖醋排骨的餐盤放在她面前，“剛才看到你看案例的時候，盯着糖醋排骨的圖片看了很久。”
蘇晚愣住了。
他居然……注意到了這個？
她剛才看的那個案例裏，確實有一張聚餐的照片，角落裏有一盤糖醋排骨。她也就是隨便掃了一眼，沒想到被他看見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糖醋排骨？”蘇晚的心裏暖暖的，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猜的。”他把另一盤放在自己面前，坐下拿起筷子，“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
蘇晚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進嘴裏。
酸甜的汁裹着鮮嫩的排骨，味道和她想象中一樣好。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的陸星辭。他正低頭吃着面條，嘴角沾了一點湯汁，看起來有點可愛。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蘇晚的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和他一起在圖書館看書，一起在食堂吃飯，也不是什麼壞事。
甚至……有點讓人期待。
她低下頭，又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窗外的陽光正好，風穿過香樟樹葉，帶來一陣淡淡的清香。
蘇晚覺得，這個周末，好像比她想象中要美好得多。
而她不知道的是，對面的陸星辭，看着她滿足的樣子，嘴角悄悄勾起了一個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弧度。
他其實不喜歡吃青椒炒肉，只是剛才在便利店買水的時候，看到她對着食堂的菜單看了很久，目光在糖醋排骨和青椒炒肉之間徘徊了半天。
他猜，她大概是想吃糖醋排骨，又覺得有點貴。
所以，他幹脆都買了。
看着她吃得那麼開心，陸星辭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好像沒做錯。
也許，偶爾打破一下自己的習慣，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現在的陽光，好像比平時更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