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爲什麼可以一直都笑得那麼開心,無論何時何地。
——《安安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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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還是沒要到資料費,周一開學當天,一下課,班主任就把她喊到門外單獨談話。
胡自明是個急性子,五十多歲的禿頂,他對程安沒什麼好印象,每次開家長會程安的家長都不來。
其他同學的家長逢年過節還知道給他送煙酒,但程安的父母連微信都不加他,再加上程安的性格內向,胡自明很不喜歡她。
爲了眼不見心不煩,他班級排位時還專門把她往後排塞,跟那些學習差,不學無術的混小子坐在一排。
“你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啊?”胡自明頤指氣使地呵斥:“連學習資料都不買,這個學你還上不上?!”
程安低着頭,眼神飄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承受着這些惡語相向。
胡老師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程安都沒給他一點回應,他罵夠了就自動消氣了。
“你回班吧!”胡自明叉着腰,白了她一眼,“我再給你兩天的時間。”
程安巍巍顫顫地回位,步伐很慢,目光盯着地面,她害怕一抬頭,就看見班裏同學都在看她,他們一定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誰知一回位,桌上的日記本就不見了,程安慌裏慌張地尋找着。
很快就看見同排的三個男生正拿着她的日記本竊竊私語。
“快給我!”程安真的很生氣,跑到他們面前要。
遲申刻意把日記本舉高一點,挑逗着她:“原來你是孤兒啊。”
此言一出,旁觀的兩個男生跟着起哄:“程安是孤兒,沒爸媽。”
“......”
程安的眼角跟着發酸,很努力地忍着要掉下來的淚水。
忽地,林佑年不知道從哪竄出來,趁遲申不注意,搶過了日記本拿給她。
程安接過日記本抱在懷裏,遲申還一副要搶的架勢,林佑年眼疾手快,擋在她前面跟遲申對峙。
此時正值下課,後面一排亂哄哄的,惹來全班的注意。
於晚從教室外回來,看到這場面很快就猜到那群人又在欺負程安,就跑過去拉着她。
“安安,你沒事吧?”
程安抱緊懷中的日記本,搖了搖頭:“沒事。”
等於晚再回頭,林佑年就已經跟遲申在地上撕打着。
林佑年的個頭比遲申高,很占優勢,遲申被他壓在身上,瞬間求饒。
於晚朝後排男生咧咧嘴:“你們誰敢欺負安安,我就讓我弟打死你們!”
“你們這群壞蛋!”
班裏起了爭執,有人去告密把班主任喊過來,胡自明來的時候剛巧撞見林佑年騎在遲申身上。
“林佑年!你給我起來!”胡自明指着他訓斥道:“竟然敢打同學!趕快道歉!”
林佑年從遲申身上移開,仰着頭理直氣壯地說:“我沒做錯事,不道歉!”
“好啊,你這小子無法無天了是吧?!”胡老師處事簡單粗暴,威脅着說:“我這就跟你家長打電話,你現在給我出去罰站!”
林佑年轉身就走,哼哧一聲:“天天一言不合就請家長,真以爲我怕你啊。”
“......”
了解到打架的原因是因爲程安,胡自明正生氣她沒交資料費的事情,就一股腦熱地讓他倆一同在教室外罰站。
彼時正值冬季,天空淅淅瀝瀝地下着雨,冷風嗖嗖地吹着,把雨水也吹到屋檐下,林佑年的身體往前移動,斜對着她。
程安瞄了一眼他的背影。
“對...對不起。”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明顯帶着哭腔。
林佑年回頭看她,不以爲意的模樣:“有什麼啊,不就是罰站嘛。”
“從小到大老師就喜歡整我,什麼跑操、做俯臥撐、打掃衛生.....”
他掰着手指頭,吊兒郎當地說:“還有一次,我還被老師罰去給他們家收麥子,完全被他當成苦力幹農活啊。”
原本程安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聽到這話,噗嗤笑出了聲。
她吸着鼻涕,匪夷所思地問:“人家都是把黑歷史遮擋住,你怎麼還引以爲傲呢?”
“我沒覺得這是黑歷史。”林佑年挺直腰板,洋洋自得地說:“等我以後長大了,想起我與老師鬥智鬥勇的那些事跡,這不得光宗耀祖啊。”
程安聽得咯咯笑:“說白了,你就是臉皮厚。”
“臉皮厚也是我的優點。”林佑年順着她的話,說:“你要是有我一半的厚臉皮,別人就不敢欺負你了。”
聞言,程安沉下臉,緘默不言,深知自己無法像他這麼勇敢。
從小到大,她得到的反饋都是,只要她乖乖聽話,順着別人的心意,別人才不會過度爲難她。
林佑年看她又變得不開心,翻了翻口袋,從褲兜裏搜刮出想要的東西。
程安的視線映入他緊握的拳頭,林佑年賣着關子,悠悠地道:“猜一猜我能變出什麼魔法?”
他的手掌猛然張開,一顆大白兔奶糖出現在他的掌心裏。
“快拿着,心情不好就吃糖。”
程安緩緩撥開那顆糖,送入口中,這奶糖真的很甜,可是她的心裏好苦。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
她好想好想趕快長大。
長大後她就能掙錢,不用再寄人籬下,不用整天爲資料費發愁,不用接受老師同學的白眼,也不用承受養母的打罵。
外面的雨聲愈來愈小,幾乎聽不見,女生的抽泣聲變得格外清晰。
程安埋着頭,將自己縮在校服外套裏面。
林佑年只得蹲在她面前,才能看清她的臉,淚珠一顆顆掉落在地面上。
“這...這糖不好吃嗎?”他有些茫然,剛剛說了那麼多話還是沒把她哄好。
“好吃。”
程安盡力忍住哭聲,肩膀在發顫,冷風包裹着在她瘦小的身形上。
大冬天的,大家都在穿着棉襖,只有她還在穿秋季校服外褂,裏面露出一件皺巴巴的紅色毛衣。
她正準備擦眼淚,脊背就被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棉襖,一下子就抵擋住冷風的侵襲。
林佑年正蹲着,幫她整理前面的衣領,他的衣服明顯很大,快到她膝蓋處。
程安的目光撞上他的,他眉眼彎了彎,笑嘻嘻地道:“我覺得好熱,給你穿了。”
“你要是凍感冒了,我姐就該纏着我陪她玩跳棋了。”
於晚最喜歡玩跳棋,林佑年不喜歡,覺得很幼稚,但沒人陪她玩時,她就死纏着林佑年。
只要有程安陪她玩,於晚就不會找林佑年。
與他四目相對,程安恍惚了一會兒,林佑年的眼睛跟她完全不一樣,仿佛他們所看到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程安不愛說話,眼睛裏只有傷感和躲閃,很多同學都在背地裏議論她有抑鬱症。
無論看多少次,林佑年的眼角都含帶着笑意,是那麼真誠熱烈。
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無論是於晚罵他打他,還是老師懲罰他,林佑年從未生氣,永遠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
程安不理解,爲什麼有人面對打罵,可以毫不在意。
他爲什麼可以一直都笑得那麼開心,無論何時何地。
也是後來,程安才得到答案,林佑年並不會一直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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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佑年的家長就是於晚的媽媽,曹清接到電話就匆匆趕來。
曹清是縣裏的高中老師,在電話聽胡自明說了一通,她來學校先是找到校長,去調查班級監控。
弄清事實真相後,曹清處事雷利風行,帶着校長去找胡自明對峙。
胡自明在班裏上課,她剛到班門口,就瞧見大冷天兩個孩子在外面罰站,刹那間所有的心平氣和都煙消雲散。
曹清牽着林佑年和程安,讓他倆先回位,冷眼瞥着講台上的老師:“胡老師出來一下吧。”
胡自明頓時愣了一下,料想她就是林佑年的家長,又看到校長也在門口,急忙放下書本讓班裏的同學先自習。
“你叫胡自明是吧?怎麼就沒有自知之明呢?”
曹清非常直爽,不喜歡拐彎抹角,先發制人地說:“試問你有什麼資格來懲罰我家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