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林微光是踩着棉花回到宿舍的。沈倦指尖那冰涼的觸感，如同一個烙印，久久停留在她的耳廓，伴隨着心髒失序的狂跳，一遍遍在她腦海裏回放。她把自己埋進床鋪，用被子蒙住頭，試圖隔絕外界，也隔絕自己混亂的心緒。
那份嚴謹到刻板的合約，像一道堅固的堤壩，將她所有的遐思都牢牢封鎖在“合作”的範疇內。可沈倦那個看似自然，實則完全超出條款的親昵動作，就像在堤壩上鑿開了一個細微的裂縫，讓她忍不住去猜測冰層之下，是否隱藏着未曾預料的暗流。
他是爲了應對幹擾源而即興發揮的“完美演技”？還是……那不經意的觸碰裏，夾雜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別的什麼？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按了下去。林微光，別忘了合約第六條！情感越界是嚴重違約！她反復告誡自己，試圖用條款的冰冷來平息內心的燥熱。
然而，外界的風暴，並不會因她內心的掙扎而延遲分毫。
傍晚時分，當林微光終於鼓起勇氣爬下床，準備去圖書館完成那篇被耽擱許久的稿件時，發現宿舍裏的氣氛有些異樣。
周雨晴和另一個室友正頭碰頭地擠在電腦前，手指飛快地滾動着頁面，嘴裏不時發出壓抑的驚呼。
“我的天，這樓蓋得也太快了！”
“這張拍得有點糊，不過側臉絕殺啊！”
“快看這條評論，笑死我了……”
看到林微光下來，周雨晴猛地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微光……你……你沒事吧？”
林微光心裏“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怎麼了？”
“你……你還不知道？”周雨晴把電腦屏幕轉向她，頁面赫然是A大最火爆的校園論壇——“A大知音”。
首頁最頂端，一個加粗飄紅的帖子標題，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她的眼睛——
【爆！實錘！冰山學神沈倦食堂秘會女友，親密挽發，眼神拉絲！（多圖預警）】
標題下面，顯示的回復數已經超過一千，並且還在飛速增加。
林微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顫抖着手，點開了那個帖子。
主樓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連串清晰度頗高的照片。從她和沈倦在食堂門口“並肩行走”，到打飯時她跟在他身後，再到兩人坐在相鄰座位沉默進食……最後一張，正是沈倦微微側身，手指輕觸她耳廓，爲她別起頭發的那一瞬間。
拍照的人顯然角度抓得極好，那張照片裏，沈倦的側臉在食堂略顯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輪廓柔和，而她則微微低着頭，臉頰泛紅，因爲拍攝角度的關系，兩人之間的氛圍被渲染得無比曖昧旖旎。
下面的評論早已炸開了鍋。
【1L】 沙發！我靠靠靠！真的是沈倦！他居然會笑？！（雖然很淺）
【25L】 這女生是誰啊？沒見過，哪個院的？
【78L】 回樓上，新聞傳播學院大二的，叫林微光，平時挺低調一女生。
【156L】 我不信！這一定是P的！沈倦怎麼可能談戀愛！
【289L】 樓上別自欺欺人了，圖這麼清晰，而且‘眼神拉絲’你沒看到嗎？這要是演的我把鍵盤吃了！
【455L】 林微光？沒什麼背景啊，怎麼拿下沈倦的？求扒！
【567L】 心碎了一地……我的沈倦啊啊啊！
【712L】 只有我覺得這女生挺可愛的嗎？和沈倦站一起還挺養眼。
【889L】 賭五毛錢，撐不過一個月！坐等分手！
惡意的、好奇的、嫉妒的、看熱鬧的……成千上萬條評論，像無數洶涌的潮水，透過冰冷的屏幕，將她徹底淹沒。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突然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燈下的小醜，無所遁形。
她的姓名、學院、年級甚至一些她早已忘記的、在班級活動中的模糊照片都被扒了出來，暴露在公衆的審視之下。有人開始毫無根據地猜測她的家世，質疑她用了什麼手段；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早就看出他們“有情況”；更有甚者，開始編造一些莫須有的細節，說得有鼻子有眼。
“微光，你……你真的在和沈倦談戀愛啊？”室友小心翼翼地問，眼裏閃爍着難以置信和探究的光芒。
林微光張了張嘴，那個“不”字卡在喉嚨裏，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合約的保密條款像一道枷鎖，讓她無法澄清。她只能蒼白地、無力地搖了搖頭，聲音幹澀：“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她的否認，在那些“實錘”照片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手機開始不間斷地震動起來。一些幾乎沒怎麼聯系過的同學、社團裏泛泛之交的夥伴，甚至一些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加上的好友，都發來了消息，內容無一例外，都是旁敲側擊地詢問她和沈倦的關系。
她索性關了機，世界才暫時清靜下來。可內心的喧囂，卻無法輕易關閉。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被無數人關注，並非總是好事。那些聚焦的目光，帶着各種各樣的情緒，足以將一個人架在火上烤。她開始後悔，是不是這個“合作”的決定，做得太過草率？她只想到了清靜，卻低估了隨之而來的巨大風波。
夜色漸深，宿舍裏恢復了安靜，室友們也都各自上床，但林微光知道，她們一定還在某個她看不到的群裏，熱烈地討論着關於她的話題。
她獨自坐在書桌前，台燈的光暈勾勒出她單薄而疲憊的身影。電腦屏幕上，那個飄紅的帖子依舊高高懸掛，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她的心頭。
她重新打開手機，忽略掉所有未讀消息，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個純黑色的頭像。她和沈倦的對話，還停留在中午他發送的用餐指令，以及她回復的“Agree”上。
他一定也看到論壇的動靜了吧？他會怎麼想？會覺得困擾？還是和他處理其他事情一樣，完全漠不關心？
他那個超出合約的“別發”動作，是導致這場風暴升級的關鍵。他是否預料到了這個後果？
就在她對着對話框發呆，猶豫着是否該發條消息，哪怕只是事務性地討論一下如何應對這場輿論危機時，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是“S”發來的消息。
林微光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屏住呼吸點開了它。
沒有安慰，沒有解釋，甚至沒有提及論壇半個字。消息的內容，一如既往的簡潔、冰冷，且完全符合“通信協議”。
`S: [Library_Study]@[Tomorrow]@[19:00]@[Lib 3F, Area C]`
（明日晚上七點，圖書館三樓C區自習。）
仿佛窗外那場因他而起的、席卷了整個校園輿論場的風暴，與他毫無幹系。他依舊嚴格按照合約的節奏，部署着下一次“交互事件”。
林微光看着這行字，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感想。是該佩服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還是該氣惱他對於因自己行爲而給她帶來的困擾，所表現出的這種近乎冷漠的無動於衷？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和內心的混亂掙扎中，這條如期而至的、冰冷的事務性消息，像是一顆投入洶涌波濤中的定海神針，古怪地帶來了一絲扭曲的安定感。
至少，合作還在繼續。至少，他似乎並不打算因爲這場風波而終止協議。
她蜷了蜷冰涼的手指，最終還是按照協議要求，給予了確認回復。
`LWGUANG: Agree.`
消息發送成功。她放下手機，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論壇的風暴仍在持續，而她，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明天的圖書館自習，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又會是一場怎樣的“協同演練”？
沈倦的平靜，是源於絕對的掌控，還是……他真的絲毫不在意？這場由他親手點燃，卻又似乎置身事外的風暴，最終會將他們卷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