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這名字，倒是與這少女絕美的容顏相稱，只是配上她那空洞的眼神，更添了幾分令人心酸的淒楚。
“多謝貴人！”
“多謝貴人大恩大德！”
“小的給您磕頭了！”
少年回過神來，連忙拉着依舊懵懂無知的妹妹，踉踉蹌蹌地撲到馬車前，“咚咚咚”地磕起響頭，額頭重重地撞在土路上，揚起細微的塵土。
“快起來吧。”
我示意春桃下車將他們扶起。
“你們是親兄妹？怎麼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路上？”
“這女孩…她…”
我的目光落在萬玲瓏那雙毫無焦距的眼睛上，心中那莫名的揪緊感更甚。
少年被春桃攙扶着站起，臉上滿是苦澀和感激，他緊緊拉着妹妹的手，生怕她再受半點驚嚇。
“回貴人的話，小的…小的沒有名字，從小在街上流浪，大家都叫我喜哥。”
他聲音低啞，“這是我妹子玲瓏…她…她不是我親妹妹。”
他頓了頓，眼中涌起復雜的情緒，“大概一年前，我在城外清水河邊撿到她的。”
“她當時泡在水裏，只剩下一口氣了…我把她拖上岸，費了好大力氣才救活…可她醒來後，就…就成這樣了。”
“什麼都不記得，不會說話，只是呆呆的，偶爾能含糊地吐出‘玲瓏’兩個字。”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姑娘，叫什麼，家在哪裏。”
“看她孤苦伶仃，又變成這樣，我…我就把她當親妹妹一樣帶着，想保護她。”
“我在這山腳下支了個小攤子，賣點自己采的山貨、摘的野果，還有…還有編點小花環小玩意。”
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一個用不知名野花編成的花環，已經被踩得不成樣子，勉強能糊口。
“今天，是想着帶玲瓏去萬佛寺拜拜菩薩，求菩薩開恩，讓她能好起來。”
“哪怕…哪怕只是好一點點…沒想到…剛走到這兒就。”
他說不下去了，眼圈通紅，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只是更緊地攥住了玲瓏冰涼的小手。
玲瓏依舊呆呆的，對外界的對話毫無反應，只是感受到哥哥的觸碰，下意識地更貼近了他一些，依賴地將頭微微靠在哥哥的手臂上。
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掃過華麗的馬車和威嚴的侍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馬車內，一直捻着佛珠、閉目聆聽的老太妃，此刻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示意侍女輕輕掀開了她那側的車簾。
那雙閱盡世事的慈祥眼眸，先是落在萬玲瓏那張純淨無瑕卻毫無生氣的臉上，又移到喜哥那布滿傷痕、寫滿擔憂與倔強的年輕臉龐上。
最後，她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地上那個被踩爛的、用山間野花編織的小小花環上。
那殘破的花環，仿佛無聲地訴說着少年對妹妹笨拙卻真摯的愛護。
老太妃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深深觸動了，一股濃烈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
她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長嘆一聲，那嘆息裏充滿了人世間的滄桑與無奈。
“阿彌陀佛…可憐見的…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一個如珠似玉卻蒙塵失智，一個自身難保卻拼死護持…這份至純至真的兄妹情誼，實屬難得。”
“冰雪啊…”
我立刻明白了老太妃的心意
老人家這是動了惻隱之心
“母妃慈悲爲懷”
我轉向車外，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喜哥，玲瓏，這山野之地不甚安全，你們兄妹二人，可願意隨我們回七王府？”
“不敢說錦衣玉食，但至少能給你們一個遮風擋雨、安身立命的所在，不用再擔驚受怕，受人欺凌。”
喜哥徹底愣住了，仿佛被巨大的餡餅砸懵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馬車裏那位氣度雍容、捻着佛珠的老夫人，再看看身邊依舊懵懂無知的妹妹，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淹沒了他。
他嘴唇哆嗦着，幾乎發不出聲音，反應過來後，拉着玲瓏又要跪下磕頭。
“願意！願意！小的願意！玲瓏也願意！”
“謝太妃娘娘！謝王妃娘娘天大的恩德！”
“小的…小的願意當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您二位的大恩大德！”
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劇烈顫抖，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
“當牛做馬倒不必”
老太妃看着眼前這對奇特的兄妹，目光尤其在玲瓏那懵懂純淨、不染塵埃的眼神上停留了許久。
那眼神，讓她莫名想起了佛前壁畫上那些純淨無邪的童子，心中那份憐愛之情愈發濃厚。
她越看越覺得這兄妹倆合眼緣，尤其這份在苦難中相互扶持的真情，在王府這深宅大院中實屬珍貴。
她捻着佛珠，臉上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最慈祥、最真心的笑容！
“老身今日與你們兄妹相遇，也是緣分，看你們如此情深義重，老身心甚慰。”
“這樣吧，老身便認下你們做義子義女，如何？”
“也算是給我這七王府，添幾分福氣，積幾分善緣。”
義…義子義女！
喜哥徹底懵了，巨大的震驚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這從天而降的潑天富貴和尊榮，是他這個在泥濘裏掙扎求生的孤兒想都不敢想的！
他下意識地去看妹妹，玲瓏只是茫然地看着哥哥臉上不斷滾落的淚水，似乎有些困惑，伸出細白的手指，想去碰碰那溼漉漉的痕跡。
還是我適時地輕輕推了喜哥一把，溫聲道：“傻孩子，還不快謝過義母天恩？”
喜哥這才如夢初醒，巨大的狂喜和感激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拉着玲瓏，撲通一聲，無比鄭重地跪倒在馬車前，聲音因爲極致的激動而嘶啞哽咽。
“喜哥（玲瓏）…拜見義母！謝義母再造天恩！義母在上，請受孩兒（女兒）一拜！”
他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緊緊貼着溫熱的土地，身體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玲瓏被拉着也跪下了，雖然不明所以，卻也學着哥哥的樣子，額頭輕輕觸地，含糊地跟着念：“義…母…哥…哥…”
老太妃看着他們，笑得愈發開懷：“好孩子，快起來，地上涼。”
“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我七王府的人了。”
“喜哥…這名字雖喜慶，終究不夠大氣。”
“老身給你取個名字，就叫…萬稷安，稷，乃五谷之神，祈我兒一生溫飽安寧。
“玲瓏…便叫萬玲瓏吧。”
“萬稷安”
“謝義母賜名！”
少年，不，現在該叫萬稷安了，聲音哽咽，眼中含淚。
萬玲瓏依舊懵懂，只是看着哥哥笑，也學着含糊地叫：“稷…安…哥…哥…”
一場意外的風波，竟爲七王府添丁進口，而且是如此特別的“丁口”。
老太妃新認了一對義子義女，心頭鬱結盡散，只覺得神清氣爽，滿心歡喜。
她握着佛珠，望着萬佛寺的方向，心中篤定：這趟萬佛寺之行，果然是來對了！
定是佛祖顯靈，將這雙苦命的金童玉女送到她身邊，既是緣分，也是佛賜的福報！
王府侍衛早已機靈地將散落的貨物簡單歸攏，又將那輛破舊的貨郎小推車綁在了隊伍後面。
萬稷安小心翼翼地扶着依舊懵懂、卻似乎感知到安全而安靜下來的萬玲瓏，在春桃的指引下，登上了後面一輛較爲簡樸但同樣舒適的仆從馬車。
車輪重新轉動，載着浩浩蕩蕩的隊伍和這意外收獲的“家人”，朝着萬佛寺的山門，沐浴在初夏漸盛的陽光裏，穩穩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