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你信不過我,總該信得過報紙吧?信得過上面的政策風向吧?”
盧天賜瘋狂拉扯。
盧少驊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報紙?”
“對,報紙。”盧天賜俯下身,上半身探到前排,拉開了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
裏面果然放着幾份疊得整整齊齊的《西港日報》和《南方經濟報》。
這是二叔的習慣,他喜歡在車裏放幾份報紙,等人的時候翻翻,了解些時事。
盧天賜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正是前兩天的《南方經濟報》,他熟練地翻到經濟版,指着其中一篇社論的標題,遞到盧少驊眼前。
“二叔,你看這篇,‘規範金融市場秩序,嚴防系統性風險’。還有這篇,措辭更嚴厲,‘對金融領域的惡性違規行爲,必須露頭就打,絕不姑息’!”
他將報紙拍在儀表台上。
“這些話,單獨看,就是些官樣文章。可你把它跟‘327國債’那件事連起來看,味道就不一樣了。”
盧少驊的目光落在那些鉛印的黑字上,也開始思索起來。
“327國債”他現在想起來了,這幾月鬧得滿城風雨,可不就是這事麼。
說是幾個大戶在期貨上賭瘋了,差點捅破天。
但他從沒把這種通天的大事,跟他們這種鎮上的走私販子聯系到一塊兒。
“二叔,你再想想。”
“‘327’那件事,性質有多惡劣?那是公然跟上面的規矩對着幹!現在上面是什麼態度?是震怒!是要殺雞儆猴!那你說,這第一刀,會砍向誰?”
他不等盧少驊回答,便自問自答。
“肯定是國債期貨這種高風險,又剛剛惹出滔天大禍的市場!於情於理,它都是第一個要被砍掉的祭品!這是爲了維護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是上面的決心!”
盧少驊不是蠢人,相反,他能在龍蛇混雜的南田鎮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靠的就是遠超常人的精明和嗅覺。
“我那個朋友,不是關鍵。”盧天賜看穿了他的心思,湊到他耳邊,“關鍵是邏輯!二叔,你想想。”
“股市作爲唯一的,也是最合法的口子!那水沖進來,石頭都能給你浮起來!”
“所以,我才敢說,這不是賭博,是計算!是撿錢!”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攤開在盧少驊面前。
紙上,用圓珠筆寫着幾行數字,字跡工整,條理分明。
“四川長虹,代碼600839。去年年報淨利潤六億五千萬,全國第一。現在的股價,不到十塊錢,市盈率低得離譜。二叔,這支股票,盤子夠大,能裝得下那些沖進來的大錢;業績夠好,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績優股;股價又夠便宜,是所有熱錢最安全、最顯眼的目標!”
“我找你之前就算過了。只要我們在5月16號之前,湊夠五百萬本金,全倉殺進去。等到18號,大盤引爆,這支股票一天漲百分之二十,都是最保守的估計!”
“五百萬的本金,一天,就能變成六百萬!刨去手續費,純利潤,穩穩當當接近一百萬!”
這次盧天賜把股票都直接爆出來了。
而且有理有據,盧少驊信了。
理智告訴他,風險巨大,可現實卻逼着他站在懸崖邊上。
大哥在裏面的煎熬,大嫂終日以淚洗面的臉,還有……
“嗶嗶嗶——嗶嗶嗶——”
儀表台上的大哥大,突然叫了起來。
盧少驊下意識地抓起電話。
電話是邱來寶打來的,他是公司的會計,人稱二寶。
“驊哥,不好了!”二寶的聲音帶着哭腔,又急又慌,“睿哥他們……他們帶人來公司了!說是我們欠了他們兩百多萬的貨款和投資款,讓我們今天必須給個說法!不然……不然就要把公司裏的東西全搬走抵債!”
“什麼?!”盧少驊的臉色“唰”地一下黑了下去,額角青筋暴起。
這群狗崽子,當初說得好好的,有錢一起賺,有風險一起擔。
這才幾天?盧家剛出事,就第一個跳出來逼債了!
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
“我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大哥大重重砸在副駕駛座上。
盧天賜敏銳地察覺到了二叔情緒的變化。
他知道,時機到了。
“二叔,”他的聲音低沉,“我爸進去了,這個家,現在全靠你一個人撐着。”
“但我長大了,不能總躲在你和爸的身後。以前是我混賬,不懂事。可現在,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能再當個廢物了。”
“這一次,讓我扛!”
盧少驊內心是詫異的。
眼眶卻突然一熱,他突然想明白了。
不賭,大哥就要坐牢,公司就要被那群餓狼分食幹淨,盧家,就真的完了。
賭了,輸了,無非是把這個結局提前幾天。
可萬一……萬一贏了呢?
贏了,就是海闊天空!
“天賜,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在哪個證券公司上班?我要親自打個電話核實。”
盧天賜心中一塊大石轟然落地。
他早有準備。
盧天賜報出了一個名字和地址,那是他一個狐朋狗友,確實在一家小證券公司裏當職員。
“李強,西港市金海證券。二叔,你打電話過去,就說你是我二叔,想問問他最近的行情。”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補充道:
“你直接問他內幕消息,他肯定不敢承認,這是要丟飯碗的。但你可以換個方式問,你就問他,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之前玩國債期貨的大戶,在悄悄地、不計成本地平掉手裏的倉位,轉頭去開股票賬戶。”
“他只要敢回答得模棱兩可,說些什麼‘不太清楚’、‘好像有這麼回事’之類的廢話,那答案,不就有了嗎?”
這個法子,根本無法直接對質,卻又能從側面完美地印證他的說法。
一個無法被證僞的陽謀!
盧少驊徹底被打服了。
他看着自己的侄子,仿佛第一天認識他。
這小子,這算計,這膽魄……簡直比他和他大哥加起來還要可怕!
“好!”
“電話我不打了。”
“我信你小子一次!”
他轉過頭,看着窗外,眼神變得狠厲。
“你說的那個豹哥,我知道,是放高利貸的,心黑手辣,但這種人都挺講道上規矩。這筆錢,我親自去跟他談!”
“五百萬就五百萬!”
他重新看向盧天賜。
“天賜,你記住了。這五百萬要是輸了,你二叔,還有你爸,下半輩子都得在牢裏蹲着!咱們盧家,就徹底從南田鎮除名!”
“可要是贏了……”
“我們盧家,以後就幹幹淨淨地做人!再也不碰那些違法亂紀的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