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破廟,踏入被烈日炙烤得如同龜甲般裂開的土地時,一種無形的重壓瞬間籠罩了三人
視野所及,是望不到邊的枯黃與灰敗。
曾經可能存在的田埂、道路,早已被瘋長後幹枯的野草和沙土掩埋,只能勉強辨認出大致的方向。
空氣中彌漫着塵土和死亡的氣息,偶爾能看到倒斃在路邊的牲畜骨架,皮肉早已被啃噬幹淨,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林小野走在最前面,手中緊握着那根削尖的木棍,既是探路的工具,也是防身的武器。
她不敢走得太快,時刻注意着身後母親和弟弟的狀況。
柳芸娘一手護着隆起的腹部,一手拄着一根林小野爲她找來的粗樹枝,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飢餓和懷孕消耗了她大部分的體力,沒走多遠,額頭上就布滿了虛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林石頭緊緊跟在姐姐身後,小手攥着林小野的衣角,一雙大眼睛裏充滿了對陌生環境的恐懼和疲憊。
他畢竟才六歲,能跟上步伐已是不易。
“娘,慢點,不着急。”林小野適時地停下腳步,讓柳芸娘靠在旁邊一棵早已枯死的大樹樹幹上喘口氣。
她從懷裏掏出用大片樹葉包裹着的、昨晚烤熟的蘆根塊莖,分給母親和弟弟。
“含在嘴裏,慢慢嚼,能生津。”
她自己也掰了一小塊,細細地咀嚼着,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
曠野之中,她們三個弱小的人類組合,就是個移動的食物和玩具。
休息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林小野催促着再次上路。
“不能停太久,天黑前得找到合適的過夜地方。”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淒慘。
他們開始遇到其他的流民。
大多是三五成群,但也有一家老小相互攙扶着的。
每個人都面黃肌瘦,眼神麻木,如同行屍走肉般向着南方機械地移動。
沒有人交談,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偶爾因體力不支倒地的悶響。
林小野刻意避開人群,選擇那些看起來更難走、但相對偏僻的小徑。
她深知,在這種時候,人群往往意味着更大的混亂和危險,
晌午的太陽毒辣異常,地面蒸騰起扭曲的熱浪。
林石頭最先支撐不住,小臉曬得通紅,嘴唇幹裂起皮。
“水……”他小聲地呻吟着。
林小野拿出那個豁口的陶罐,裏面是他們早上從破廟附近滲水處接取的、僅剩的小半罐水。
她先遞給柳芸娘,柳芸娘只抿了一小口,便推給林石頭。
林石頭喝了兩口,還想再喝,被林小野輕輕攔住了。
“省着點,還不知道下一個水源在哪裏。”她的聲音幹澀,自己的喉嚨也如同着火一般。
她抬頭看了看太陽,又觀察了一下地面和植被的分布,指向左前方一片地勢較低窪的區域。
“去那邊看看,低窪處找到水的可能性大些。”
他們偏離了“主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片窪地,
這裏的泥土稍微溼潤一些,生長着一些極其耐旱的荊棘類植物。
林小野蹲下身,仔細尋找,最後在一叢荊棘的根部,發現了幾株老掉的【蒲公英】。
雖然量很少,但聊勝於無。
最重要的是,她在窪地中央一處裂縫下,用手指向下挖掘了約半尺深後,指尖觸碰到了一絲潮溼。
她繼續耐心地挖着,直到一個小坑裏慢慢滲出了渾濁的泥水。
“有水源!”林石頭歡呼一聲,就要趴下去喝。
“等等!”林小野厲聲制止。她看着那渾濁不堪的水,眉頭緊鎖。
直接飲用這種水,腹瀉的風險極高,在逃荒路上,腹瀉幾乎等於死亡。
她讓柳芸娘先去陰涼處休息,自己則帶着弟弟找來一些相對幹淨的細沙、小石子和之前收集的、較爲完整的蘆葦杆,
她用鋒利的燧石片制成的將蘆葦杆一端削尖,掏空內裏的絮狀物,做成一個簡易的過濾管。
而後在地上重新挖了一個稍深的小坑,先在坑底鋪上一層小石子,再鋪上一層細沙,最後將蘆葦過濾管插入其中,
又將之前挖出的渾濁泥水,小心翼翼地倒入這個簡易過濾裝置上方的沙石層中,
水緩慢地滲透過沙石層,再經過蘆葦管的初步過濾,從下端滴落出來的水,雖然依舊算不上清澈,但比之前的泥水已經好了太多。
她將過濾後的水接在陶罐裏,又拿出燧石和黃鐵礦,找了些幹草和枯枝,生起一小堆火,將水煮沸。
整個過程耗費了將近大半個時辰,柳芸娘就靠在旁邊,看着自家姑娘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一切,
柳芸娘眼中充滿了復雜的神色,有心疼,有欣慰,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心酸,
她不知道女兒從哪裏學來的這些,但正是這些看似繁瑣的步驟,可能在關鍵時刻保住他們的命。
喝下煮沸後、帶着一絲土腥味卻安全許多的熱水,三人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就着這點熱水,她們沒舍得吃特意剩下的食物,而是把蘆葦的莖稈啃了一遍又一遍,至少,微弱的糖分能補充些體力。
短暫的休整後,日頭已經開始西斜。
“必須走了,得在天黑前找到能遮風的地方。”林小野熄滅火堆,仔細掩埋痕跡。
再次上路,體力消耗更大。
下午,他們遇到了一隊大約十幾人的流民隊伍,看起來像是一個家族。
他們看到林小野三人,尤其是看到柳芸娘隆起的腹部時,眼神有些異樣,但最終沒有上前搭話,只是默默地超過了他們,消失在前面揚起的塵土裏。
林小野心中警惕更甚,
她注意到,越往南,遇到的流民似乎狀態稍好一些,至少倒下的人少了些,但這並不意味着危險降低。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前,找到了一處勉強可以容身的地方,
——一個被遺棄的、半塌的土坯房,只剩下兩面牆和一個搖搖欲墜的屋頂,但總比露宿荒野要強。
林小野仔細檢查了周圍,確認沒有其他人或野獸的蹤跡後,才讓母親和弟弟進去。
她則在門口用枯枝和荊棘設置了一個簡單的警示裝置。
夜裏,寒風從牆壁的破洞呼呼灌入,
三人緊緊靠在一起,借着林小野重新生起的一小堆篝火取暖。
火光搖曳,映照着柳芸娘憂心忡忡的臉和林石頭睡夢中依舊因寒冷而蜷縮的身體。
林小野往火堆裏添了一根柴靠在牆角,看着跳動的火焰心中計算着:
第一天,他們走了大概不到十裏路,
距離可能存在的賑災點和相對安全的城州,還有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