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重樓自己尚未察覺，紫萱也還在猶豫試探，唯有竹林間的風，悄悄記下了這份漸生的情愫。
暮色漫過紫竹林時，竹葉上的露珠折射着最後的霞光，像撒了一地碎金。
紫萱收勢站定，掌心的紫色靈力緩緩斂入體內，唇角揚起一抹亮色。
方才與重樓再試身手，竟實打實接了他十二招，比午時又多了兩招。
“照這樣練下去，再過百年，說不定能把你這魔尊拉下馬。”
她轉過身，對着身旁的重樓笑道，眼底閃着狡黠的光。
“到時候我坐了你的位置，就領着魔界投靠天界，你說好不好？”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說，怕是早已被重樓的魔氣掀飛出去。
可他只是低頭看着她，赤色的眼眸裏竟漾着幾分縱容：
“既成魔尊，爲何不吞並六界，自己做那至高無上的王？”
紫萱被他這話噎了一下，隨即笑出聲：
“你倒真敢想。就不怕我哪天真的打贏你，奪了你的魔界？”
重樓忽然俯身，視線與她平齊，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不會有那一天。”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
“我會一直變強，不讓你有機會超過我。”
強到一直能有機會護着你，這句話留在他的心底並未說出。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鼻尖縈繞着他身上淡淡的氣息。
這距離實在是有些太近了…
紫萱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連忙後退半步：
“知道你厲害。今日多謝指點，明天午時見？”
“嗯，明天見。”
重樓直起身，看着她指尖掐動法則，身影化作一道紫芒消失在竹林盡頭。
風穿過竹林，卷起地上的落葉，他站在原地，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方才碰過她衣袖的溫度。
她走得這樣幹脆，半分留戀也無嗎？
重樓閉了閉眼，轉身化作紅光回了魔宮。
魔宮內，黑曜石地面映着他孤高的身影。
他走到擺滿銅鏡的宮殿，習慣性地抬手想要與自己比武。
可目光落在鏡中自己的倒影上，腦海裏卻反復浮現紫萱笑起來的模樣。
“煩。”
他低咒一聲，周身魔氣驟然翻涌，那些銅鏡應聲碎裂，鋒利的碎片濺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殿外的侍衛被這股威壓震得跪倒一片，修爲稍弱的甚至直接暈了過去。
重樓卻渾然不覺，他看着滿地碎鏡，心中的煩躁愈發熾烈。
碎鏡中竟然全是紫萱的身影。
自己爲什麼會對一個女媧後人如此上心？
爲什麼見不到她時會莫名空落，見到了又會心緒不寧？
這些問題像藤蔓纏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他猛地轉身，沖破魔宮結界，化作一道紅光穿過神魔之井，落在南天門的台階上。
“飛蓬，出來打一架。”
他的聲音帶着未散的戾氣，驚得守門的天兵紛紛拔刀。
飛蓬握着鎮妖劍從天門內走出，見他周身魔氣翻涌，便知他定是遇上了煩心事。
“夜間尋本將，倒是稀罕。”
他躍下台階，劍尖在地上輕點，帶起一串火星，“看來是有心事擾得你不得安寧。”
“廢話少說。”
重樓祭出炎波血刃，刀身映着月色，泛着凜冽的光。
飛蓬挑眉，縱身躍至雲端，揮手布下結界：“多年宿敵，陪你瘋一次便是。”
鎮妖劍與炎波血刃在空中相撞，迸發出刺目的光華。
兩人你來我往，劍氣與魔氣交織成網，卻都默契地收了致命殺招。
重樓是想發泄，飛蓬是想陪他解悶。
“說吧，到底什麼事。”
飛蓬避開他橫劈而來的刀，劍尖擦着他的肩甲掠過。
“你這模樣，可不像單純想打架。”
“與你無關。”重樓冷哼一聲，刀勢卻緩了幾分。
飛蓬輕笑，劍招愈發從容：“我近日倒真有件煩心事。”
飛蓬見他心情不好，也沒再用自稱。
他見重樓抬了抬眼，便接着道，
“那日與夕瑤剖白心意後，她至今未給我答復。明明知道她心中有我，卻還是怕……怕她最終還是顧慮身份，不肯應我。”
重樓的刀頓在半空。飛蓬口中的“怕”，竟與他見不到紫萱時的空落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喜歡？”他低聲問，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看來你是真不懂。”飛蓬收劍站定，月光落在他盔甲上，泛着柔和的光。
“喜歡，是想見她，又怕擾了她；是她笑時，你也跟着歡喜；是她蹙眉時，你比她更急。”
他看着重樓，忽然笑了。
“就像你對紫萱那樣。”
重樓握着刀的手緊了緊。
“那日四人下棋時，你的目光總追着她；她臨走時與我多說兩句，你便一臉不耐；
她走時，你那眼神裏的不舍，傻子都看得出來，最後不還是沒忍住追了出去？。”
“你要回魔界處理政事的借口實在拙劣。”
飛蓬攤了攤手，“這些情不自禁，是你自己沒察覺罷了。”
原來如此。
重樓心中的迷霧轟然散開。
那些莫名的煩躁，那些想見她的迫切，那些見她受傷時的心悸……竟是喜歡。
“可她是女媧後人，你是魔界至尊，身份懸殊……”
飛蓬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重樓打斷。
“本尊乃神農血脈，她是女媧後裔，論淵源，六界之內，誰比我們更相配？”
他的語氣帶着魔尊特有的霸道，眼底卻亮得驚人，“只要她願意，誰也攔不住。”
飛蓬看着他這副模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先別想這些。依我看，紫萱對你怕是還沒那份心思，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討她歡心吧。”
重樓握着炎波血刃的手頓了頓，赤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遲疑，隨即又被堅定取代。
“那便讓她有。”
夜風吹過結界，帶着天界的雲氣與魔界的戾氣，卻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飛蓬望着重樓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或許這六界的格局。
真的要因這兩段跨越身份的情愫，悄悄改變了。
而重樓化作紅光掠向魔界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明日人界午時，要早些去紫竹林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