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周於和方正國幾個男人也被方榮這番舉動觸動。
在這鄉下，尤其是在這個年代，女人生孩子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誰曾想過要什麼獎勵？
生完了，若能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紅糖雞蛋湯，便已算是難得的體貼。
這事被方榮正式說出來後，他們也想起了自家媳婦生產時的模樣，不由得心下戚戚。
認親派發紅包後，方榮和方周於一家人的關系明顯親近許多，少了之前陌生的隔閡。
方周於順勢問起方榮在國外的生活，方榮便簡單講了講這個時代鷹國的風土人情。她話音落下，便收獲了一屋子崇拜與向往的目光。
大人們多少還克制着情緒，唯有方粥粥那雙眼睛亮得毫無遮掩，像兩盞明澈的小燈泡，越聽身子越往前湊，最後整個人都趴在了方榮的膝上，聽得十分入迷。
方榮見她小臉圓潤可愛，忍不住笑着輕撫她的發頂：“粥粥要是喜歡，下次姑奶奶帶你去鷹國玩，好不好？”
方粥粥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脆生生地喊道：“真的嗎？姑奶奶！”
一旁的方志強和張春花雖未言語，卻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手，眼中閃爍着難以抑制的激動與期盼。
他們不敢奢望姑奶奶帶自己出國，但只要女兒能跟着去見見世面。
對他們一家來說那都是天大的機遇！
方昭的眼中也曾亮起一瞬光芒，卻又很快抿緊了唇，將那份渴望深深壓回心底。
這年頭，誰不想出國見識一番？
更何況她本來可以考試出去村子外面，如果不是李嬌……
可她不能太過貪心。
姑奶奶喜歡粥粥，是粥粥的福分。
她不該奢求太多，平白惹姑奶奶厭煩。
方榮並未察覺自己一句話就在家人心中掀起巨大波瀾。
她嘴角含笑，語氣理所當然地對粥粥說道：
“我們方家人，自然是天高地闊，哪裏都去得。不過是一個鷹國，等粥粥長大了，只要你想，全球各地任你走個遍。”
方粥粥雖還聽不懂“全球旅遊”的份量，卻也被姑奶奶話語間那份豪邁深深感染。
她雙手捧着小臉，滿眼崇拜地發出一聲驚嘆：
“哇~”
姑奶奶真的太厲害啦！
方榮目光掃過方正國等人，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們也一樣。方家人不怕有野心，就怕沒野心，又或者空有野心卻無能耐。想要什麼，就靠自己的實力來拿。只要你們有這份本事，只要我給得起。”
方正國和幾個小輩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胸中隱隱浮現一個近乎瘋狂的預感。
或許……
也許……
他們的命運，真的將要改變了。
而這一切的轉機，都源於眼前這位突然歸來的姑奶奶。
方昭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心跳快得發慌。
方才姑奶奶說話時，目光似乎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方周於望着兒女們眼中久違的光亮，胸口熱浪翻涌。
他抬手抹了把臉，粗糙的手掌在布滿皺紋的眼角擦了又擦，這才轉向方榮，嗓音裏帶着壓抑的哽咽：
“堂姐……這份情，我們老方家記下了。”
方榮眉心一跳，看着方周於感動地皺在一起的老臉。
怎麼堂妹變堂姐了？
不過這不重要，她沒有糾結輩分上的小問題，而是說起正事：
“剛才進門，我看到蒸籠和擔子，是做什麼用途？”
方周於簡單說了說這幾年的境況。
自從被周知青他們從村支書的位置上擠下來後，他在村裏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家裏能拿到的工分也少了許多。
好在沒過多久，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這片土地。
方志剛這孩子腦子活，最先察覺到城裏允許個體經營的風向，便琢磨着做些包子饅頭，挑到城裏去賣。
張大妮和張春花是同一個村子出來，蒸出來的包子暄軟白胖，饅頭結實勁道，沒想到這生意還真做了起來。
說到這，方志強忿忿不平地補充：“起初那個李石還舉報我們投機倒把。幸好我們辦了營業執照，不然要被罰款了。”
方昭冷哼：“李嬌離開村子後，李石整日盯着我們家，專找我們的錯誤。”
張大妮更是皺緊眉頭，滿臉嫌惡地向方榮訴苦：
“姑奶奶您不知道，這李家人自己做了虧心事，反倒裝得比誰都委屈。”
“先前明明是他們先招惹我們，我們才還手的。可每回鬧起來，倒像是我們欺負人似的。占了便宜還擺出受害人的模樣，真叫人惡心！”
“尤其是那個李嬌！真是邪了門了，每次對上她，都會吃大虧。昭昭之前那個……那個狗男人還不相信昭昭，我覺得他們兩個早就勾搭上了……”
方昭沒料到母親會在姑奶奶面前提起那段難堪的往事，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她下意識垂下頭，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心中既羞窘難當，又隱隱對方榮的反應生出一絲期待。
方榮只是平靜地聽着張大妮的敘述，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
這些事她早已通過系統得知了個大概。
雖說得到的只是類似故事梗概的信息，但以她的閱歷，稍加推敲便能還原出其中的曲折。
方昭先和周道清談對象，雖然沒有張揚，但雙方家長是知道這事。
沒多久李嬌插足，周道清在兩人間遊離，而驕傲的方昭不能接受這情況，三人發生了一些情感爭執。
方家人向來護短，見不得自家孩子受欺負，少不得動用些關系給那兩人施壓，讓周道清和李嬌都吃了些苦頭。
只是方家的關系，終究硬不過從京市來的周道清。
周道清也因這些事徹底厭棄了方家，索性公開與李嬌談起了對象，讓方昭的處境頓時變得無比難堪。
方家人雖憤怒護短，卻次次都被周道清和李嬌反將一軍。
幾番較量下來，非但沒討到半分便宜，反倒眼睜睜看着李嬌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徹底淪爲李家人的對照組。
方榮還知道產生這些事件的前因後果。
系統顯示，李嬌是個“重生者”。
在李嬌的“上一世”記憶裏，方昭和周道清的戀情發展順利，兩人考上同一所大學後很快結婚生子。
方家也靠着這個京市女婿的關系，幾十年後個個都發了財，成爲每年回鄉炫耀的大老板。
系統並未具體描繪李嬌“上一世”的境遇，但方榮猜測，她多半過得並不順遂。
否則，爲何明知未來走向，還要急切地將她眼中的“好男人”搶到手？
除去愛情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李嬌重生後體內已經是擁有幾十年社會經歷的靈魂，這個年紀的人考慮更加實際性。
她選擇周道清，在方榮看來恰恰說明這是她權衡之下，最利己的一步棋。
在李嬌眼裏，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上進，未來最好的結果，也比不過周道清，以及他家世所能帶來的現實好處。
那已是她認知範圍內，最值得緊握的依靠，最能跨越階級的選擇。
事實也確實如此。
因氣運的消亡，方周於在不久的將來會中風癱瘓。方志強與方志剛因生意糾紛與人械鬥，當場斃命，凶手被抓槍斃，卻於事無補。
方周於知道後，吐血離世。
方正國與張大妮勉力支撐着殘局，沒想到方粥粥被拐走。連番打擊下，張春花精神崩潰，捅傷李狗蛋後跳河自盡。
不過兩年，八口之家，僅餘三人。
厄運卻並未止步。
三年後方正國與張大妮同時確診絕症，生命進入三個月倒計時。
方昭在從醫院返家的途中，遇劫被害，身中十餘刀，失血而死。
這最後一擊，徹底摧垮了病榻上的老人。
方正國與張大妮在得知消息後，不到兩周便雙雙離世。
李家取代李嬌記憶中的方家位置，跟在李嬌身後，享盡富貴榮華。
而方周於一家人，則成爲李嬌晚年裏和孫子們閒聊回憶中，惡有惡報的同村人。
這就是方榮沒有回來，屬於方周於一家人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