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裏的晨霧帶着鬆針的清苦，林繡坐在石屋前的青石板上，手裏捧着顧老贈予的藍布筆記，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上面用朱砂畫着繁復的經絡圖，標注着靈力流轉的節點，像極了奶奶留下的《天工譜》殘卷，卻又多了幾分野趣——有些節點旁畫着小小的草藥，旁邊注着“此處淤塞可服雪參”，想來是顧老自己添的注解。
“這裏說‘靈竅如繡繃，靈力似絲線’，”林繡指着其中一頁，抬頭看向正在劈柴的陸沉，“你看這運氣路線，是不是和你青銅尺上的符咒紋路很像？”
陸沉放下斧頭，木柴裂開的紋路在陽光下泛着淺黃。他走過來蹲在她身邊，汗水順着下頜線滑落，滴在筆記上，暈開一小片墨跡。“確實像，”他指着圖中最上方的節點，“尤其是這裏，對應着鎖骨處的‘鎮魂印’，按它的說法，運轉靈力時要像穿針一樣，避開印上的倒刺符咒。”
林繡想起他體內鬆動的封印，心裏微微一緊：“那你試着練過嗎？”
“試了半宿，”陸沉的耳尖有點紅，“每次靈力走到印處就卡住，像被什麼東西咬住似的。顧老說可能得用你的木靈靈力引一下，兩種力量纏着走，或許能沖過去。”
石屋裏傳來動靜，是老周在小李的攙扶下走出來曬太陽。經過幾天的調養，他臉上的黑氣退了不少，只是走路還得拄着顧老給的木杖。“隊長，林姑娘，你們在看什麼呢？”老周的聲音還有點啞，“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們說‘穿針’？”
林繡把筆記遞給他，老周翻了兩頁，突然“咦”了一聲：“這不是‘纏絲功’嗎？我年輕在蜀繡坊當學徒時，師父教過類似的針法，說是繡龍鳳時，得讓金線銀線纏成一股，才夠結實。”他指着圖中的靈力路線，“你看這繞來繞去的，跟繡‘盤金繡’時的線跡一模一樣。”
陸沉和林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恍然。《天工譜》本就脫胎於蜀繡技藝，靈力運轉之法與針法相通，倒也說得通。“那按盤金繡的法子，”林繡若有所思，“是不是得有一股主力牽着，另一股力順着它的紋路繞上去？”
她握住陸沉的手腕，將自己的靈力緩緩渡過去：“你試着用金靈靈力當‘金線’，我的木靈當‘銀線’，咱們試試？”
陸沉點頭，集中精神引導體內的靈力。起初兩股力量確實像生澀的線，剛碰到一起就彈開，試了五六次，林繡突然想起奶奶說的“繡時心要靜，線才會聽話”，便放緩呼吸，讓靈力像絲線般輕輕搭在他的金靈上，順着它的軌跡慢慢纏繞。
“成了！”陸沉低呼一聲，他能感覺到兩股力量像擰麻花似的纏在一起，順利沖過了鎖骨處的節點，帶來一陣酥麻的暖意。“真的不卡了！”
石屋的門“吱呀”開了，顧老站在門口，手裏端着兩碗藥湯，臉上帶着笑意：“這就對了，守繡人的力量從來不是單打獨鬥，得像繡線似的擰成一股，才頂用。”他把藥湯遞給兩人，“趁熱喝，這是加了‘纏絲草’的，能幫你們把靈力纏得更緊些。”
藥湯入口帶着點草木的清香，下肚後，果然感覺體內的兩股力量貼得更牢了。林繡摸了摸心口，那裏的母蠱輕輕動了動，像是在呼應着什麼。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盜魂派總壇，正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黑霧中。
議事廳的石壁上掛着十二盞骷髏燈，燈油是凝固的血，映得廳內人影幢幢。上首的石椅空着，據說那是留給“蝕骨魂”的位置，下面坐着七位長老，爲首的正是在昆侖山見過的獨眼二長老。
“廢物！一群廢物！”二長老猛地將手裏的魂幡摔在地上，幡上的骷髏頭發出刺耳的尖叫，“連幾個毛頭小子都對付不了，還敢說能打開魂獄？”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瑟瑟發抖，正是從昆侖山逃回來的幾個幸存者：“長老饒命！那林繡和陸沉不知得了什麼奇遇，靈力比之前強了數倍，還有個懂‘纏絲功’的老頭幫忙...”
“纏絲功？”三長老突然開口，他是個瘦高的男人，手指像枯骨，“你說的是顧老頭？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沒死，還活得結實，”黑衣人顫聲道，“他給那夥人提供了不少藥材，還教了他們破解咱們魂線的法子...”
二長老的獨眼閃過一絲狠厲：“看來當年沒把他徹底弄死，是個禍害。”他看向坐在末位的黑衣人，那人始終低着頭，兜帽遮住了臉，“影衛，你怎麼看？”
影衛抬起頭，露出張毫無表情的臉，臉上戴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正是之前偷走沈清秋密室地圖的神秘人。“回長老，硬搶怕是不行，”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但可以借刀殺人。”
“哦？”二長老挑眉，“怎麼個借法？”
“江湖上想搶《天工譜》的人多了去了，”影衛從懷裏掏出卷羊皮紙，“這是近十年追查守繡人的名單，有幾個硬茬子，比如‘血手繡娘’柳紅，當年她男人死在林老太太手裏，一直想報仇。還有‘千機閣’的人，他們對《天工譜》裏的機關術垂涎三尺。”
他將羊皮紙鋪開，上面用朱砂圈着十幾個名字：“我們放出消息，說林繡在昆侖山谷得到了完整的《天工譜》，正在修煉長生術，這些人自會去找她麻煩。咱們坐山觀虎鬥，等他們兩敗俱傷，再出手不遲。”
二長老的獨眼亮了起來：“好主意！既除了隱患，又能摸清林繡的底細，一石二鳥。”他拍了拍石椅的扶手，“就這麼辦，讓影閣的人把消息散出去，越邪乎越好。”
黑霧從骷髏燈裏涌出來，卷着羊皮紙上的名字，像一張張催命符，飄向江湖的各個角落。
消息傳到昆侖山谷時，林繡正在幫陸沉疏通最後一道靈竅。
那天下午，山谷入口的警戒符咒突然發出“嗡”的輕響，是有生人靠近的信號。陸沉抓起青銅尺沖出去，林繡緊隨其後，卻見入口處站着個穿紅裙的女人，手裏拎着個繡繃，繃上是幅未完成的《百鬼圖》，針腳細密，卻透着股邪氣。
“林繡小姑娘？”女人的聲音嬌柔，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你奶奶當年繡瞎了我的眼，這筆賬，該跟你算了吧？”她摘下右眼的紗布，裏面沒有眼珠，只有個黑洞洞的窟窿，“聽說你得了《天工譜》，能繡活死人肉白骨，把我的眼繡回來，我就饒了你，怎麼樣？”
是“血手繡娘”柳紅，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據說能用活人鮮血當繡線，繡出的東西能勾人魂魄。
林繡握緊骨梭槍：“我奶奶從沒傷過無辜，你男人是盜魂派的人，死有餘辜。”
“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柳紅冷笑一聲，手指在繡繃上一挑，一根血線射了出來，“那就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你奶奶當年的本事！”
血線在空中化作條小蛇，吐着信子撲向林繡的面門。陸沉的青銅尺橫掃過去，金光將血線劈成兩段，落地卻化作兩灘血水，滲進土裏，竟長出兩株開着白花的毒草。
“這是‘蝕骨花’，”顧老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手裏握着把除草的小鋤，“沾了血就活，能吸幹人的靈力。”他一鋤下去，將毒草連根刨起，“柳紅，你跟盜魂派合作，就不怕遭天譴？”
柳紅看到顧老，臉色驟變：“是你？顧老頭，當年你幫林老婆子傷我，今天正好一起算賬！”她的繡繃突然炸開，無數根血線飛出來，在空中織成個巨大的網，罩向衆人。
林繡想起筆記裏的“纏絲功”，便對陸沉低喝一聲：“纏它！”
兩人的靈力瞬間纏成一股金綠色的線，順着血線的軌跡遊走，所過之處，血線像被燙過似的紛紛斷裂。柳紅慘叫一聲，繡繃從手中滑落，上面的《百鬼圖》突然活了過來，鬼影們張牙舞爪地撲出來。
“雕蟲小技。”林繡指尖靈力涌動，骨梭槍在空中劃出個圓，正是“靈繡·縛邪鎖”的起手式。金綠色的鎖鏈纏住鬼影，將它們一個個拽回繡繃裏。陸沉趁機一指點在繡繃中央，符咒金光乍現，那些鬼影瞬間被釘住，化作道道金線，再也動彈不得。
柳紅看着被毀的繡繃，眼神渙散：“不可能...不可能...”她突然從懷裏掏出個黑色的珠子，正是蝕骨魂的殘珠，“我跟你們拼了！”
就在她要捏碎珠子的瞬間，一道黑影從林中竄出，匕首精準地刺入她的後心。柳紅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見影衛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最後一口氣沒上來，倒在了地上。
影衛拔出匕首，舔了舔上面的血：“林姑娘，陸隊長，後會有期。”他的身影一閃，消失在密林裏，只留下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繡看着柳紅的屍體，又看向密林深處，突然明白這只是開始。盜魂派撒下的網，已經開始收緊了。
顧老撿起柳紅的繡繃，上面的金線還在微微顫動：“這丫頭也是可憐人，被仇恨迷了心竅。”他看向林繡，“你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影衛既然來了，就說明盜魂派知道你們在這兒，很快會有更多人來。”
陸沉握緊青銅尺，尺身的符咒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我們往哪走？”
“去蜀地，”顧老從懷裏掏出個玉佩，遞給林繡，“去找‘蜀繡閣’的蘇掌櫃，他是你奶奶的老朋友，手裏有另一半《天工譜》的線索。”他拍了拍陸沉的肩膀，“到了那兒，你們或許能弄明白，陸家和林家，到底有什麼淵源。”
山谷的風突然變得急了，吹得鬆針簌簌作響，像是在催促他們啓程。林繡握緊顧老給的玉佩，又看了眼陸沉，兩人眼中都沒有懼意，只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靜。
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但只要兩股力量像繡線般緊緊纏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石屋的炊煙還在嫋嫋升起，卻帶着離別的意味。林繡最後看了眼牆上奶奶留下的那幅山水繡，突然覺得針腳裏藏着的，都是未完待續的故事。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翻開最精彩的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