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傳承殿的傳送過程,比陸離經歷過的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那不是簡單的空間轉移,更像是在時光長河的冰封支流裏被粗暴地沖刷。無數破碎的歲月片段——輝煌的祭祀、慘烈的廝殺、靜謐的傳道——像鋒利的冰片劃過他的意識。冰凰血玉碎片在懷中發燙,釋放出溫潤的光芒護住他心脈,血脈深處則涌出一股古老而堅韌的力量,幫助他穩固神魂。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一實。

陸離單膝跪地,劇烈咳嗽,吐出幾口帶着冰渣的血沫。他抬起頭,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一時失語。

這是一座無法用語言形容其宏偉的冰晶殿堂。高不見頂,四周牆壁完全由純淨的玄冰構成,光滑如鏡,倒映着殿內景象,形成無窮嵌套的視覺迷宮。殿內矗立着十二根通天冰柱,每根柱子上都盤繞雕刻着一種從未見過的冰系神獸,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破冰而出。

殿堂盡頭,是一座九層冰階。冰階之上,沒有王座,只有一面……碑。

一面高達三丈、寬約丈許的黑色巨碑。

與之前見過的所有石碑都不同。它通體黝黑,並非石質,而像是最深沉的夜空凝結而成。碑面沒有任何符文,光滑如鏡,卻又仿佛蘊含着宇宙星辰生滅的軌跡。僅僅是注視着它,陸離就感到靈魂在震顫,體內的《冰獄真經》靈力自動加速運轉,冰凰血玉碎片更是灼熱得幾乎要燙傷皮膚。

腦中系統發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應:

[檢測到超高階碑文源質——‘祖碑’]

[能量層級無法估算]

[警告:強行接觸可能導致信息過載,系統崩潰,宿主神魂湮滅]

[檢測到宿主血脈深度共鳴……安全接觸概率提升至7%]

7%的概率,九死一生。

但陸離沒有退路。身後可能已被謝無雙封鎖,這裏是雲家傳承的核心,也是他弄清一切真相、獲取力量復仇的關鍵。

他擦去嘴角血跡,一步步走向冰階。每一步落下,冰階都泛起漣漪般的微光,同時一股無形的壓力隨之倍增。走到第三階時,他骨骼已經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冰魄鍛體術全力運轉!《冰獄真經》靈力奔流不息!

第六階,皮膚表面滲出細密的血珠,瞬間被凍結成紅色的冰晶。

第八階,視野開始模糊,耳邊響起遠古的咆哮與悲鳴。

第九階。

他踏上了最後一層。與黑色巨碑僅有三尺之隔。

碑面倒映出他此刻狼狽卻堅毅的面容。隨即,倒影變化,顯現出的不再是他的臉,而是一個個模糊的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古老的服飾,袖口皆有冰凰雲紋。最後,定格在一個面容溫婉、眼神卻凌厲如劍的女子影像上——與信中字跡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

雲素心。

影像中的“雲素心”靜靜地看着陸離,嘴唇未動,卻有一道柔和卻直達靈魂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血脈後裔……汝終於至此。”

“此乃北冥祖碑,記載我族起源、傳承,以及……劫難之因。”

“欲承其重,需過三問。”

話音落下,黑色碑面如同水波蕩漾,浮現出三個古樸的雲紋文字:

【汝爲何而來?】

陸離凝視文字,沒有立刻回答。他回想起礦洞的黑暗,雪林的掙扎,碑林的生死一線,謝無雙冰冷的眼眸,還有信紙上那字字泣血的絕筆。

“爲活下去。”他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爲弄明白我是誰,我的家族因何而亡,該向誰討還血債。也爲……那些因我流落而可能還在受苦的族人,尋一條重聚之路。”

碑文微光閃爍,第一個文字緩緩淡去。

【力量爲何物?】

陸離沉默片刻。他想起了監工的鞭子,想起了冰熊蠻橫的拳頭,想起了謝無雙那輕描淡寫便禁錮他生死的兩指。

“力量是工具。”他緩緩道,“是弱者保護所珍視之物的盾,是討還公道、踐行誓言的劍。但不應是欺凌弱小的棍棒,不應是踐踏他人尊嚴的權柄。我求力量,不爲稱雄,只爲……不再被迫跪着活。”

第二個文字光芒流轉,似乎對他的回答有所共鳴,最終也隱入碑中。

【若得傳承,將行何事?】

這一次,陸離沒有猶豫。

“查明百年前北冥驚變全部真相,尋回流散族人,重振雲家。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若有可能……”他頓了頓,想起礦洞裏那些麻木的臉,想起雪林中只爲生存而廝殺的散修,“在這狗日的世道裏,爲我,也爲如我一般的人,爭一個站着說話的機會。”

最後一個文字驟然亮起,化作一道流光,沒入陸離眉心!

轟!

一股非常龐大的信息流沖入腦海!不再是簡單的功法文字,而是蘊含了意境、感悟、乃至一絲法則碎片的傳承!

《北冥真訣》——雲家核心傳承,直達化神之上的無上功法。

《冰凰涅槃術》——血脈秘法,可淬煉血脈,危急時甚至能搏一線重生之機。

《諸天碑文鑑》——辨識、溝通、乃至初步駕馭天下碑文的總綱。

與此同時,祖碑表面終於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這些符文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流淌、組合,最後形成一幅幅動態的畫面——正是百年前北冥驚變的部分真相!

陸離“看”到:

· 謝家老祖(謝無涯之父)、林家老祖、宇文家老祖,在一個隱秘殿堂中,與一團不斷變換形狀的漆黑魔影籤訂契約。 契約內容:三家助魔影獲取北冥宗鎮宗之寶“萬載玄冰髓”及“碑靈”控制權,魔影則助三家鏟除雲家,瓜分北冥基業,並給予突破化神的“秘法”。

· 驚變當日,魔影率先發難,污染護宗大陣核心。 三家高手裏應外合,雲家與忠誠於北冥宗的盟友猝不及防,死傷慘重。

· 父親雲嘯天(畫面中的白發男子)獨守傳承殿入口,爲族人撤離爭取時間。 母親雲素心帶領部分核心子弟和幼童(其中包括幼年的自己)通過密道逃離。

· 畫面最後,魔影在奪取了“萬載玄冰髓”大部分精華後,似乎因某種反噬或外界幹擾,未能完全掌控碑靈,留下一句“待吾歸來”便消散。 謝、林、宇文三家則開始瓜分北冥宗遺產,並聯手篡改歷史,將雲家污蔑爲“勾結外魔、導致北冥覆滅的叛徒”。

真相如此殘酷,如此不堪!

陸離雙目赤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滴落在冰階上,瞬間凍結。憤怒、悲傷、仇恨如同岩漿在胸腔翻滾。但他強行壓制住了。現在不是失控的時候。

傳承仍在繼續。祖碑除了給予功法真相,還將一股精純無比的“北冥本源寒氣”注入陸離體內。這股力量層次極高,他目前的修爲根本無法完全吸收,大部分沉澱在丹田和四肢百骸深處,緩慢改造着他的體質,並在他丹田氣旋核心,凝結出一顆米粒大小、晶瑩剔透的冰晶——真元種子!這是築基期才可能凝聚的征兆!

他的修爲開始暴漲!煉氣六層巔峰……七層……七層巔峰……最終穩固在煉氣八層!冰魄鍛體術更是直接被推至第四轉圓滿,肉身強度堪比築基初期體修!

整個過程看似漫長,實則在外界不過十幾個呼吸。

就在陸離即將完成初步傳承,開始嚐試理解《諸天碑文鑑》時,異變陡生!

傳承殿那宏偉的冰晶大門,突然傳來沉悶而規律的撞擊聲!

不是暴力破拆,而是某種強大的法器,在以特定的頻率、精準地轟擊着大門上古老的防護陣法節點。大門上的冰藍色陣光急速閃爍、明滅,顯然支撐不了多久。

“有人在外面破陣!而且對這裏的陣法極爲了解!”陸離心念急轉,“是謝無雙?不,她剛追到外圍冰室,沒這麼快找到這裏,更不可能如此了解核心傳承殿的陣法……”

難道是……

他猛地想起祖碑畫面中,那個與魔影籤訂契約的宇文家老祖!

轟隆——!!!

冰晶大門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左側門扇上出現了一道蛛網般的裂紋!緊接着,一股陰冷、霸道、充滿侵略性的靈力氣息,如同潮水般從裂縫外涌入!

這股靈力氣息,與謝無雙的純粹冰冷不同,更加陰沉,帶着一種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並且……隱隱有一絲與那魔影同源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污濁感。

“哈哈哈哈!”一陣張揚甚至帶着幾分邪氣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北冥雲家的龜殼,終於要被本公子撬開了!謝無雙那女人在外面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豈知本公子早已掌握了直通核心的密道?”

聲音年輕,卻充滿居高臨下的傲慢與志在必得。

裂紋迅速擴大,終於,整扇左側冰門崩碎!

紛飛的冰晶碎屑中,一行人魚貫而入。

爲首者,是一名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他身着華貴的幽藍色錦袍,外罩墨色大氅,領口袖邊皆以銀線繡着繁復的玄奧花紋——那是宇文家的家族徽記。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眼間那股毫不掩飾的陰鷙與戾氣,破壞了整體的觀感。他嘴唇很薄,此刻正勾着一抹得意的弧度,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斷散發出空間波動的奇異梭形法器。

正是他,在最後關頭,一擊轟碎了傳承殿大門的陣法節點。

宇文通!

他身後跟着四名黑袍老者,個個氣息深沉如淵,赫然都是築基期修爲!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個羅盤,羅盤指針正死死指向殿中那面黑色祖碑,以及……碑前的陸離。

“哦?”宇文通的目光先是貪婪地掃過黑色祖碑,然後才落到陸離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爲更濃烈的興趣與戲謔,“居然還有人比本公子先到一步?煉氣八層?氣息倒是精純,這功法……有點意思,不像是玄冰盟的路子。”

他的目光在陸離殘破的衣袍(礦奴棉袍早已在修煉和戰鬥中破損不堪)和年輕的臉龐上轉了轉,笑容變得玩味:“看樣子,還是個走了狗屎運的小老鼠。怎麼,你也對雲家這破落戶的遺產感興趣?”

陸離緩緩轉過身,面對宇文通。他體內的力量因剛剛接受傳承而奔涌不息,但心境卻在極致的憤怒後,沉澱出一種冰封般的冷靜。他認出了那靈力中的污濁感,與祖碑畫面中魔影的氣息同源!宇文家,果然是勾結外魔的叛徒之一!

“宇文家?”陸離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宇文通眉毛一挑:“哦?小老鼠還有點見識,認得本公子家門。既然知道,就該明白這裏的東西不是你能染指的。看在你能先本公子一步找到這裏的份上,跪下,獻上你從這碑上得到的一切,本公子或許可以考慮……收你當個奴仆。”

他身後的黑袍老者們面無表情,但氣機已經隱隱鎖定了陸離,只要他有任何異動,立刻就會迎來雷霆一擊。

陸離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宇文通的招攬。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看着這個可能參與了覆滅自己家族、手上沾滿族人鮮血的仇敵之後。

然後,他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

“宇文通,你宇文家修煉的‘玄冥真功’,近來可還順利?午夜子時,丹田是否常有針刺之痛,靈力運轉至‘幽府穴’時,是否偶有滯澀?那是外魔之力反噬,留下的暗傷。勾結域外天魔,竊取力量,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宇文通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

陸離說的症狀,分毫不差!這是宇文家核心子弟修煉到一定階段後才會出現的隱秘,被視爲家族最高機密之一,連許多族內長老都不清楚根源,只以爲是功法特性。這個看起來像乞丐一樣的小子,怎麼會知道?!

“你……是誰?!”宇文通的聲音冷了下來,之前的戲謔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

陸離緩緩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縷精純無比、帶着古老尊貴氣息的冰藍色靈力在他指尖繚繞,靈力之中,隱約有一只微小的冰凰虛影一閃而逝。

他沒有回答宇文通的問題,而是看着指尖的冰凰靈力,淡淡地說:

“我來拿回,本該屬於我雲家的東西。”

“順便,收點利息。”

話音落下的瞬間,傳承殿內十二根冰柱上的神獸雕刻,驟然同時亮起!仿佛沉睡了百年的守衛,被真正的血脈後裔與仇敵的氣息同時喚醒!

宇文通臉色劇變:“雲家餘孽?!抓住他!要活的!”

四名黑袍老者聞令而動,化作四道黑影,攜帶着築基期的恐怖威壓,撲向冰階之上的陸離!

而陸離,在冰柱光芒亮起的掩護下,身影已然向後飛退,同時手中寒鋒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尖直指黑色祖碑!

他要借祖碑之力,在這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

(章外話題:陸離身份徹底暴露於宇文家面前,傳承殿內一場煉氣對築基、遺孤對仇敵的死戰,即將爆發!面對如此險境又該如何脫困呢,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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