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一眼力極好,甚至看清了那人沾水的下巴。
她當即就收住腳,轉身想要離開。
“去哪?不是要沐浴?”
於一腳步不停,走的更快了。
“你敢出這個門,明天罪臣遺孤的通緝令就會貼滿全城。”
宋清晏趴在浴池邊,托着下巴看於一一步一步挪回來。
“聽話點,一一,我不想總是威脅你,好嗎?”她的聲音依舊柔媚悅耳。
於一閉着眼,“沒人逼你。”
“你既願意跟我回來,爲何還是一副我強迫你的貞潔模樣?”
於一冷笑,睜開眼,蹲下去直視着宋清晏的眼睛,“長公主殿下,我沒有和別人共侍一妻的愛好。”
聲音沙啞,語氣又急又沖。
然而宋清晏絲毫沒有覺得冒犯,反而伸出手拍了拍於一氣的漲紅的臉,笑意盈盈,“你就這麼喜歡我?”
不是因爲做面首不高興,是吃醋了。
水珠順着於一的下巴滴落在地,她眼睫顫動,忍了又忍才道,“怎麼?殿下覺得很可笑?”
宋清晏一彎眼,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於一,我給你一個新身份,你替我做事,如何?”
“……你要幹什麼?”
若放在以前,於一定然不會在意自己的身份,更無需受宋清晏威脅。
可現在她人在京城。
“我要你參軍,我送你登上齊國大將軍的位置。”
“於一。”宋清晏盯着於一的眼睛,明亮的眸中是毫不掩飾的野心勃勃,“我要你助我登臨帝位。”
似有電流從腦中劃過,於一頭皮發麻,她張了張嘴,啞聲問,“……爲什麼是我?”
她卻是不問她爲什麼要當皇帝,也不質疑她能不能當皇帝。
宋清晏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領,用力一扯將人拉入水中。
溫熱的池水立刻包裹了兩人,於一下意識想要尋找支撐物,卻在觸碰到宋清晏的前一秒硬生生收了回去。
一頭扎進了池水中,屏息站穩時,水流順着額發流了滿臉,咳嗽幾聲,才算喘的過氣來。
她一抹臉,難免有些惱,“殿下這是做什麼?!”
好容易睜開眼睛,眼前清明,一只柔軟溼潤的手覆上她的後頸。
往前一壓,女人被水汽蒸的粉嫩的臉在於一眼前不斷放大,眉目間風情萬種,於一只覺唇上一軟,耳鳴陣陣,心髒幾乎停跳。
宋清晏幾乎整個人擠在她懷裏,維持着將將親吻的動作,“只能是你。”
於一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冷厲的眉眼都滯住,聲音很低,茫然,“只能是……我?”
宋清晏沒有回答她,抽身而去。
寬大的浴袍披在身上,帶起一陣香風,款款離去。
只留於一在池水中沉思。
就算宋清晏不說她也會去參軍,只是她想知道,爲什麼偏偏是她。
……
宋清晏換過衣服,走出湯池,暗六不知何時從門邊閃出來,恭恭敬敬的跟在她身側。
“可看清楚是誰了?”
暗六垂首,“看清楚了,人是上個月宮裏送進來的掃灑婢子,並未聽到機要,殿下放心。”
“嗯,繼續盯着,看看能不能套出來是誰的人,不行就殺了,不必留。”
“是。”
回到書房,掌燈閱信,暗一從密道裏走出來,跪下請安。
炭盆擱在房中各處,暖烘烘的散發着熱意,上好的銀絲炭很耐燒,一絲煙氣也無。
宋清晏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蠻族今冬未能攻下邊城,明年開春勢必會猛烈反撲,西北軍近況如何?”
暗一,“大將軍年事已高,但經驗豐富,指揮尚能應對,今年高築防事,西北軍很少失守。”
“只是,監軍對大將軍保守行事頗有微詞……一來一回,決戰時傷亡慘重。不過,目前總體情況穩定,殿下若要推進計劃,年後西北軍會進行新一輪征兵。”
宋清晏聽完,“我知道了,讓小七把一起帶過來的那條狗洗幹淨,送側殿去。”
暗一領命。
接到通知的暗七一點沒思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爲什麼要交給自己。
殿下說什麼他做什麼。
高高興興的喊上暗六一起去洗狗。
大黃被兩人一通洗涮,掛上金鈴鐺,生無可戀的被塞進側殿。
兩個人跟有病似的,給它洗個澡一個接一句把大黃全身上下點評了一遍。
暗七,“這狗耳朵好髒。”
暗六,“暗七它的肌肉塊比你大。”
暗七:“?胡說八道,不對,你拿我跟它比?”
暗七,“它長得和四哥好像啊。”
暗六,“我記下了,四哥的飛鏢一定會扎你屁股上的。”
暗六,“它的毛是屎黃色。”
暗七,“是吧我也感覺。”
於一收到狗的時候,正端坐着回憶湯池裏發生的事。
想不到宋清晏把大黃也帶來了。
狗子普一看見於一,立刻嚎叫一聲,猛沖過來,死命往她懷裏拱。
喉嚨裏哼哼唧唧的,好不委屈。
它再也不想看見那兩個神經病了。
大黃少見的粘人。
於一有些詫異的撓撓它的下巴,“怎麼了,有人欺負你?”
晚上,隨着晚食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堆給大黃的東西。
硯台布菜完畢,一委身,“郎君,我去將它的住處收拾出來吧?”
於一點點頭,“好。”
她邊吃邊看硯台自個兒忙碌。
大黃在她旁邊,狗碗裏是滿滿當當的肉。
挨着牆角木柵欄圍起一塊,鋪上夾棉錦緞,旁邊還有一個火盆。
大黃走過去轉圈踩了踩墊布,滿意的窩進去,旁邊的狗碗裏放着根大骨頭,水碗放在炭盆旁邊。
於一吹熄了燭火,黑暗中依稀可見床帳頂部的輪廓,她的手無意識的摩挲着身上純棉錦被。
今日在湯池,於一拉她下水時,她感覺到某個方向有一道窺視的目光。
是以沒有反抗她拉來的手。
至於那個吻究竟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情流露,於一不願想。
說起來,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的第一個吻,於一眼眸晦暗。
她問過硯台,宋清晏真的有六個面首。
於一也不在乎自己這個問題會不會被呈到宋清晏面前。
湯池時已經表過態了。
還真是……令人討厭啊。
但於一心裏很清楚,面對宋清晏她其實一點也討厭不起來,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軟。
心軟到最後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
第二日,於一沒等來宋清晏,反倒等來了那幾個面首。
彼時她剛剛訓練完,洗掉一身汗,只着了中衣在房中擦頭發。
硯台的驚呼聲響在殿外,“程侍君,您不能進去!”
木門哐當一聲被推開。
一個男子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你便是殿下帶回來的男人?”
話音沒落又接上一句,“你居然是異瞳?”
於一微微挑眉,“你是?”
程斯羽的目光極爲迅速的捕捉到那一點微末的嘲諷和不滿。
硯台急忙在旁邊解釋,“郎君,這是程斯羽程侍君,奴才剛才想攔,沒攔住……”
於一站起身,“無妨。不知閣下今日來所爲何事?”
程斯羽架着胳膊,一臉不忿,“我只是來提醒你,殿下說過,她最討厭渾身蠻力的粗魯之人,希望你有點自知之明。”
於一覺得有些莫名,適才她便注意到程斯羽那弱柳扶風的身段,行事作風也頗爲嬌嬈,長相只算得上中上,五官陰柔。
最重要的是他那身繁復到誇張的錦袍,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看的人眼花繚亂。
略想了下其中關竅,於一鬆了口,她勾起一點笑,顯得心情很好的模樣,“是嗎?那還要多謝程侍君提醒了。放心,我不會做不該做的事。”
侍君這個稱呼也不是那麼拗口。
程斯羽皺眉,覺得怪異,還是一揚下巴,高傲道,“算你識相。”
花孔雀走後,於一沖硯台招招手,“另外五個人,也都同他一般麼?”
硯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的什麼,“噢,郎君是說另外五個侍君吧。”
“不是的,程侍君平日最受殿下寵愛,所以爲人驕縱,餘下的侍君們是比他要低上一等的,只能算作通房,上不得台面,殿下平日裏也不會翻他們牌子。”
於一眉尾抽動,她本意是問那五個侍君是否都如程斯羽這般陰柔。
硯台理解錯了,不過這個讓人牙酸的答案,使得於一改口問道,“殿下經常翻程斯羽的牌子?”
“是呢,平均每月兩次,殿下平日忙得很,也不常召人,翻的最多的,便是程侍君。”
於一注意到硯台欲言又止的表情,“有話便說。”
硯台先是靠近了一點,柔軟的圓眼亮晶晶看着於一,“奴才知道不該妄議主子的事,但還是想說郎君不必爲此憂心,殿下如今這情形算是頂頂喜歡您的。”
“縱是程侍君最受寵的那段時間,也沒能享受獨居側殿的待遇,更不允許去湯池沐浴,那裏是殿下專屬呢。”
於一聽完,心情復雜,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一片平靜,她看着硯台的眼睛,語氣寡淡,“這些話,以後不可再說。”
硯台立刻跪下,似乎並不意外於一會這樣說,“奴才知道的,奴才只是不忍心看郎君難受。”
“嗯,下去吧。”
硯台一走,於一便倒在床上,頭疼的捏捏眉心,垂落在床邊的手被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頂了起來。
大黃蹲在床邊,嘴筒子邊上掛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主人。
於一撓撓它的下巴,“不是給你放過飯了嗎?怎麼不去吃?”
“汪……”
大黃低低叫了一聲,咬住於一的袖子把她拉去桌案旁邊。
吃飯,一起。
“我還不餓……”於一看着尾巴搖成螺旋槳的狗子,彎了彎眼。
罷了。
先吃飯。
……
當晚,宋清晏推開了側殿的門。
她一襲藕荷色宮裝,正紅色的大氅披在身上,襯的那張臉更加豔麗奪目,像開到荼靡的玫瑰花。
“考慮的怎麼樣了?”
於一沒有回答,她有些失神的望着面前的女人,果然,紅色最襯她。
沒得到回應,宋清晏也不惱,坐在小榻上,“你這殿裏還是太冷了些。大黃,過來。”
宋清晏把手擱在狗子暖乎乎的皮毛上,畏寒的模樣一如兩月前的阿晏。
於一眸光閃了閃,輕吸一口氣,“殿下來所爲何事?”
“來找你睡覺。”
“……恕難從命。”於一冷聲道。
“你認字嗎?於一,我教你認字吧。”
於一撇過頭,“殿下莫不是忘了那件鄉試的袍子了。”
宋清晏不理,褪了大氅,自顧自走到書案前,鋪開宣紙,研墨,壓上鎮紙。
“過來。”
連名字都不喊了,跟叫狗一樣。
然而鬼使神差的,於一走了過去。
剛靠近,宋清晏便一把將她拉到椅子上,水蛇一樣鑽進了她懷裏。
於一渾身僵硬。
清淺的香氣縈繞在她鼻尖。
宋清晏執筆寫下幾個密文,見這人還僵的跟塊石頭一樣,反手摸到她的腰,不算輕的掐了一把。
“嘶……”
“靠我近點,冷。”宋清晏頭也不抬道。
於一默默往前貼了一點。
“嘖。”宋清晏放下筆扭頭便拉住於一的衣領,往前一拽。
前胸貼後背。
這下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