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於一問出了自己心中存了許久的疑惑,“關山鎮那邊你們怎麼處理的?方便告知嗎?”
暗一點頭,“抓了個逃犯,弄瞎一只眼睛,連同房子一並燒了。已經有鎮民自發上山挖坑將屍體埋了。”
於一沉默了一下,“什麼逃犯?”
暗一笑笑,“你認識,叫趙雪豐,諢名趙二,罪名是強搶民女,要坐牢四年,年前靠關系出獄,剛好被巡撫查到,逃跑了,不就是逃犯嗎?”
他的表情非常淡然,“反正成了焦屍,不會有人會發現那不是你。”
“沒人能對殿下不敬。”暗一眼眸深深的看着於一,幾秒又帶着笑意錯開,“北地苦寒,於公子到了那邊注意保暖。”
於一,“……嗯。”
之前西北戰事吃緊,宋清晏派暗一去盯情報,暗五跟着他去封平郡的關雎縣落了間飯館。
暗五經營的商行做最多的就是酒樓生意,但關雎縣比較窮,開酒樓並不合適,而且他們的目標人群是西北軍士兵,這種量大便宜的小飯館最合適。
關雎縣又臨近丹陽縣,算是離前線最近的地方,不少西北軍士兵輪休時會來城中,也方便了眼線傳信。
眼下,暗一不需要再回去盯着,給了於一一些盤纏,讓她跟着暗五的商隊往西北去。
被塞進車裏和大白菜同坐的於一臉色要和白菜差不多了。
倒不是嫌棄,她暈馬車。
她掀開簾子,同旁邊替領隊牽馬的小廝說話,“小哥,能否與你換下位置?”
“公子可是暈車了?”小廝態度很好的跟她換了位置,還交代了幾句馬匹的習性。
“多謝。”
她牽着馬,斂了氣息,倒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這裏。
小廝探了腦袋跟於一說話,“我叫元寶,你叫啥?”
“於一。”
元寶嘆了口氣,“也不知我這一去能不能尋到活路。”
於一掀了掀眼皮,“你不是商隊的?”
“我原本在鞋匠手底下做工,可是我爹借了人家的高利貸,他去年出意外死了,那些要債的人就追到我頭上了。”
“我哪來的錢啊。”元寶說到這裏揉了揉眼睛,“被他們好一頓打,我師父見我可憐,把我引給了秦先生的商隊,叫我跟他們出城躲債,不要回去了。”
“原來如此。”於一聽完,建議道,“可以去參軍,現在邊關戰事緊,需求大,雖然死亡率高,但無需爲溫飽發愁。”
元寶一張圓臉皺成了苦瓜,他年紀沒有比於一大多少,長得也很嫩,還是個孩子模樣,“我,我怕死,偌大一個縣城,還能找不到工做嗎。”
他攥了攥拳頭給自己加油,“相信自己,我可以的!”
於一,“……”
商隊行路從京中到西北邊境至少要半個月,元寶是個話癆,自從於一找他換過位置,一路上嘴巴都沒停過,路邊看見只喜鵲都要跟於一分享一下。
哪怕於一只是嗯嗯的回答,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分享欲。
到最後他對於一的稱呼都從公子進化成了小魚。
自來熟到了可怕的地步。
元寶那張嘴八卦的不行,這廝對八卦愛聽更愛講,上到皇宮貴胄下到鄰居老王,連商隊的小領頭都沒逃過。
於一從他的八卦裏將當今皇室錯綜復雜的關系都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爲此她也不反感元寶叭叭個不停的嘴巴了。
當今聖上名叫宋翊宸,是大齊的二代皇帝,太祖他老人家年輕時征戰各方打拼下半壁江山,登基沒兩年舊疾復發撒手人寰了。
他就宋翊宸這麼一個兒子,自然而然的榮登大寶,上位不久就開始集權,原主他爹於青功高蓋主,第一個被宋翊宸拿來開刀。
尋了個由頭陷害,抄家滅族以此殺雞儆猴,將那些跟着先皇打天下的人通通收拾了一番,一點情面不留。
沒有感受過手足相殘的年輕帝王大肆擴張後宮,仗着年輕瘋狂爲皇室拓展血脈。
登基五年,膝下子嗣無數,有了十幾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他命不好,從二十四歲第一個孩子出世到如今四十七歲,那些皇子莫名其妙的夭折了大半。
活下來的只有大皇子宋郎川,由皇後所出,二皇子宋雲舟,萬貴妃所出,以及唯一的公主宋清晏,由他的白月光寧妃所出。
最小的兒子宋書昀今年才八歲,是宋翊宸路過織造處時臨幸的宮女生的,那宮女現今封了才人,沒什麼人在意,即便哪日各宮娘娘大亂鬥都輪不到她倆。
聽這些八卦時,於一多嘴問了一句寧妃。
元寶說寧妃是皇上第一年入住行宮避暑時在後山尼姑庵裏邂逅的,彼時的寧妃名叫舒清,是老尼姑收養的孤女。
據說容貌極美,達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宋翊宸對她一見鍾情。
兩個人一來一回很快確定了心意,那年回宮就封了妃,第二年宋清晏就出生了。
但這還不足以讓舒清成爲宋翊宸的白月光,長公主殿下六歲那年,皇帝微服私訪遭遇刺客。
舒清替他擋下致命一擊,就此隕落。
宋翊宸痛哭流涕,下令將刺客剁成肉泥喂了狼,連着幾個月都對着寧妃的遺物失魂落魄。
自此,寧妃便成了扎在他心裏的一根刺,輕易碰不得。
隨着宋清晏越長越大,容貌也與其母寧妃越發相似,宋翊宸彌補似的將人寵上了天際,方方面面都安排最高水準,宋清晏更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全都有皇帝兜底。
不然京中流言蜚語傳成那個樣子,換作其他皇子,宋翊宸早就將人發配邊疆,出去幹活了。
於一聽完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一定有世人不知道的隱情。
不然宋清晏爲什麼一心一意要登基稱帝?
……
關雎縣南城門的入口並未戒嚴,暗五的商隊很容易被放了進去。
進了客棧分完房間,領隊的男人就來找於一了。
他顯然是知道於一的真實身份的,給了她一張引條,“大人若要參加軍隊報名,三日後到城北最外頭的悅來客棧去便可,紙條是我家老爺吩咐給您的,拿着它去肖家成衣鋪,會有人帶您進去,有什麼需要,她都會幫您解決。”
說完,領隊便退了出去,沒有多問一句,很貼心的關上了門。
……
“送去了?”
暗一垂首,“殿下放心,老四收集域外隕鐵,與他們同路。”
“暗六暗七也已經前往鎮關山去帶回您說的高產作物。只是……屬下不明白,殿下爲何不向她詢問高產作物種植之事。”
“我認爲,她會如實相告。”
宋清晏抿了口杯中的熱茶,“不急在這一時,於一的主要任務是參軍。據她所言,這作物秧苗乃是在濱海,從外邦商人手中買來的。”
“讓我們的人先試着培植,開海後另派暗五的商隊去沿海搜集秧苗。”
暗一拱手,“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大黃,過來。”
自從於一走後,大黃的狗窩就搬進了主殿,膘肥體壯的獵狗待在溫暖如春的臥房裏陪着宋清晏,打獵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算算時間,她應該已經到了。你覺得她能成功嗎?嗯?”宋清晏揉搓大黃的狗臉,“不成也得成。”
砰砰砰,一陣稍顯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到宮裏去。”
宋清晏攏了攏大氅,邊走邊問,“可有說是所爲何事?”
來傳令的老太監搖搖頭,“並未,公主殿下隨老奴來吧,車馬已經在門外了。”
“行吧。”
這太監名爲王昌,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宋翊宸還未登基時就跟着他了。
王昌是在先帝登基時變作太監的,他不會武功,做不了護衛,要跟在宋翊宸身邊伺候,只能做了太監。
幾十年的情誼效忠,王昌自然而然的一直是宋翊宸的心腹,左到妃嬪皇子,右至朝堂大臣,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唯獨宋清晏不給。
不僅不給,還頗有些輕視。
御書房各處都燃着炭火,溫暖如春,宋翊宸坐在上首,一身明黃便服,神情自若,“晏兒,父皇聽說你那個極喜歡的面首,前段時間得病死了?”
宋清晏當即一撇嘴,“虧得兒臣那麼喜歡她,到頭來是個倒黴的,才活了多久,我那不是令人抬出城埋了去嗎。”
宋翊宸揮揮手,旁邊的王昌立即端着一個托盤下去,“你啊,也到了適婚的年紀,父皇爲你挑選了幾個青年才俊,你看看,有中意的沒有?只管說,父皇爲你賜婚。”
“我不要。”宋清晏看都沒看那托盤一眼,“父皇,兒臣還想多陪您幾年——如今這京城裏的青年才俊哪個拿得出手?不及我兄長們的三分之一。”
宋翊宸哈哈大笑,眼尾的褶子都漫出來,“這倒是實話,不過無妨,晏兒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明年春闈過後就是殿試,到時候父皇爲你招個駙馬。”
“好~多謝父皇。”宋清晏笑意盈盈的向老皇帝道謝。
一路從宮中離開坐上馬車,她面色泛冷,墨眸中閃過譏笑。
這老東西還真是聽自己兒子的話。
“殿下。”暗一半跪在書案前,深邃的眉眼露出凝重,“太子突然提及您的婚事可是察覺了什麼?”
宋清晏沉思,“那日湯池的婢女傳信的內容並無異常,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既然確定了是宋郎川的人,目前無用,尋個由頭杖斃了便是。”
“屬下明白。”
同一時間,東宮。
宋郎川佇立在廊檐下,轉動着玉扳指。
前日他給宋翊宸請安時,借着宋清晏面首之死把話題遷到了她的婚事上。
宋清晏今年已經二十,放在權貴女子中也是晚婚的年齡。
雖然風評不好,可是宋翊宸極寵她,若是招婚,必然有世家子弟願意娶她。
他的好皇妹給他添了那麼多堵,就算目的達不到,惡心她一把又有何不可?
安插進去的眼線至今沒有被發現,傳回的密信也照常匯報。
宋郎川思忖着信中提及的“長公主與面首在湯池共浴”還有“夜夜前往側殿”。
總覺心中不安。
“來人。”
東宮的侍衛長成武從拐角處過來,“殿下。”
“去城郊墓地,把宋清晏那個病死的面首的屍體挖出來看看。”
成武一頓,“殿下,坊間都傳那人得了惡疾,會傳染。”
宋郎川煩躁的擺擺手,“那就找幾個奴才去挖,務必看到屍體的模樣。”
“是。”
……
“於公子,右眼的疤痕僞裝已經做好了,只要不用力撕扯,不會掉下來。”
於一摸了摸右眼,戴好眼罩,不免感嘆古代的易容術竟如此逼真。
白術,“因爲眼睛情況特殊,你不能直接入伍,待會兒會有人來,他是你的保人,於公子只需要跟着他做登記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多謝。”於一懸着的心放下來一點,她還是不明白宋清晏爲什麼非要選擇她做這件事。
明明眼睛就是一大妨礙,還要繞這麼大個圈子才能邁出第一步。
來接應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約摸三四十歲的光景,身量同於一差不多,但是肌肉發達,看起來很是健壯。
他領着人一道往城北客棧去,沉默寡言,既不介紹自己也不問於一的姓名。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走到了登記處。
做記錄的小兵看見大塊頭連忙站了起來,“連副將,您什麼時候回來了?”
連祁微微點了下頭,“回城路上撿了個人,眼睛有點問題,不過底子不錯,想參軍,你登記一下。”
小兵看了眼於一,明顯是收拾過的模樣,雖然衣衫破舊但還算幹淨,臉色有些發白,右眼眼罩邊緣能看見一道猙獰的疤痕。
他按照流程問了一句,“有戶籍嗎?”
於一遞出去。
幾番對照,小兵問名,“於狗蛋?”
於一極爲艱難的從喉嚨裏憋出一聲“嗯”。
“會寫字嗎?”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小兵把一張寫好基本信息的黃紙轉過來,“在這籤個字吧。”
於一捏着筆,“軍爺,會的字不多,狗蛋兩個字不會,我會寫一。家裏人都死了……我想改個名,就叫於一,成嗎?”
小兵看了眼旁邊的連祁,後者點了點頭,他於是道,“可以,寫吧。”
一字落筆完成的瞬間,於一腦子裏響起一道機械音,“叮——恭喜宿主達成劇本開啓條件,請問是否要查看劇情?(注意,信息灌入可能導致短時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