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刃並未挪動分毫，“文廈縣令之女和關雎縣的醫女師出同門？姑娘看起來可不像會醫之人。”
陳初反問，“你如何得知我不會醫？”
於一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幾秒，收刀入鞘，盤腿坐下，“氣味，手。”
“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於一不答，只是問，“何故於暗處窺視於我？”
“散心。”陳初也不追問了，“臉上有我師姐做的傷，身手也非斥候所能有，現在又知道我的身份，好奇而已。”
於一剛想說些什麼，一陣沉悶的號角聲沖上夜空，迅速擴散開來。
有傳令兵聲嘶力竭的叫喊“敵襲！！全體注意！敵襲！！”
城牆上火把的影子迅速移動，不遠處的兵營裏響起混亂的腳步聲。
兵甲，長矛，佩刀的剮蹭聲駁雜的攪和在一起。
於一立刻起身，抬腳就要下房頂。
“喂，你不是斥候嗎？去幹嘛？”陳初喊道。
於一腳步一頓，撕掉臉上的燒傷，側過身，抬手將花環扔給陳初，“有緣再見。”
坐在房頂的少女愣愣的接住花環，看着那人月光下冷然的眉眼。
好半晌，緩過神。
鬱悶的托住了下巴。
……
震天的喊殺聲與兵刃碰撞的銳響取代了所有的思考。蠻族如黑色的潮水，並非從預想中的空谷隘口，而是從文廈城的四個城門同時涌來。城牆之上、城門之後，已然成了血腥的絞肉場。
於一握緊了手中染血的長刀。
她身上那套甲胄早已被鮮血浸透，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硝煙、血腥和某種髒器破裂的惡臭混合在一起，構成戰場獨有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於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新兵初次上陣的恐懼慌亂，也沒有殺紅眼的瘋狂。
她的眼神凝着冷意，安靜地映照着周圍的混亂與死亡。
一個蠻族士兵嚎叫着揮舞彎刀向她沖來，動作大開大合，充滿力量卻破綻百出。
在於一眼中，他的動作像是被放慢了。她側身避開劈砍的弧線，長刀順勢遞出，精準地切入對方頸側甲胄的縫隙。
溫熱粘稠的液體噴濺在她臉上，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手腕一抖，抽刀，格擋住側面刺來的長矛。
不夠，還不夠。
她沒有拘泥於某種固定的刀法，動作簡潔、高效，每一次揮砍、突刺都直奔要害，以最小的體力消耗換取最大的殺傷。
她甚至利用周圍的環境——屍體、傾倒的梁木、燃燒的帳篷——作爲掩護和阻礙，身形在混亂中穿梭，像一道致命的陰影。
“穩住！長槍隊，前列頂住！” 不遠處，宋朝夕的吼聲已經沙啞，他渾身浴血，依舊在試圖組織起有效的防線。
連祁的身影在另一段城牆上閃爍，他手持雙刀，如同旋風，所過之處蠻兵紛紛倒地，他在試圖截殺爬上城牆的敵人。
於一看到了他們的奮戰，也看到了更多齊軍士兵在恐懼和絕望中倒下。
不能只守在這裏。
於一腦中飛速運轉。蠻族四面圍攻，兵力分散，但其指揮中樞一定在某個方向。
她猛地格開一個敵人的武器，一腳將其踹下城牆，目光銳利地掃視戰場。
在混亂的敵軍後方，靠近東門的方向，有一小隊人馬格外顯眼，他們裝備更精良，簇擁着一個騎着高頭大馬、頭戴羽冠的蠻族將領。
那裏，很可能就是指揮所在。
同時，她也注意到，本該坐鎮中樞協調防守的高慶豐，自從戰鬥開始就不知所蹤。
“宋校尉！” 於一砍翻身前敵人，迅速移動到宋朝夕附近，“東門外，敵軍指揮！”
宋朝夕百忙中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瞳孔一縮。他立刻明白了於一的意圖，但此刻城牆防線搖搖欲墜，他根本抽不出人手進行斬首行動。
“我去。” 於一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宋朝夕看着她平靜無波的臉，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畏懼，只有近乎冷酷的理智。
他心髒一顫。
“好！我讓人給你打掩護！小心！” 他吼着，命令親兵掩護於一往東門移動。
連祁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看到於一竟要孤身出城，眉頭緊鎖，想要阻止，卻被更多的蠻兵纏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垛口之後。
這小子要是第一場仗就丟了命那殿下的謀劃可就全白費了。
東側城門在付出數名士兵生命的代價下，短暫開啓了一道縫隙。
於一沒有直沖那顯眼的指揮小隊，而是利用戰場上的障礙和混亂，迂回着向側翼潛行。
她的動作輕盈而迅捷，前世在叢林、在城鎮中進行滲透偵查的任務積累的經驗在此刻應用到極致。
區別在於，這裏的危險更加直白，更加密集。
不斷有蠻兵發現這個落單的齊兵，嚎叫着沖上來，然後變成她刀下的亡魂。
她每一步都踏着屍體，目標明確——那個頭戴羽冠的蠻將。
近了，更近了。
她已經能看清蠻將臉上快意的神情，以及他身邊親衛警惕的目光。
就在她準備發起最後一擊時，異變陡生！
側面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叛徒！受死！”
只見高慶豐不知從何處沖出，他並未攻擊蠻族，反而手持長槍，滿臉猙獰地朝着於一刺來。
他顯然一直隱藏在附近，等待着這個“清理門戶”、同時或許還能在蠻族面前“立功”的機會。
這一槍又快又狠，時機刁鑽。
死亡的陰影驟然籠罩。
長槍破空的銳響刺痛了耳膜。死亡的威脅讓於一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冷卻，又在下個刹那沸騰。
上輩子日復一日的訓練形成的戰鬥本能壓倒了一切思考，她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擰腰、側身、後仰。
三個動作在電光火石間完成，高慶豐志在必得的一槍，帶着惡風，擦着於一的胸前鎧甲劃過，槍尖甚至在她肩甲上刮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然而，短時內力量的慣性無法完全避免。
雖然避開了要害，槍身蘊含的巨力仍讓她身形一個趔趄。
與此同時，那名蠻族將領的親衛也反應了過來，數把彎刀同時向她劈砍而來。
前後夾擊，瞬息而至。
於一眼神一凝，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借着踉蹌的勢頭向前撲倒，任由鋒利的彎刀沒入腰側。
刀刃插入血肉的聲音黏膩又沉悶。
這一下雖危險卻瞬間拉近了她與那名蠻族將領的距離。
“攔住她！” 將領終於色變，用蠻語驚呼。
但已經晚了。
於一在抬手的瞬間已從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把。
起身、揚手、甩腕，動作一氣呵成。
“嗖！”
匕首化作一道烏光，精準沒入了他唯一暴露在外的咽喉
蠻將的呼喊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捂住喉嚨，鮮血從指縫間洶涌而出，身體晃了晃，從馬背上栽落。
“將軍！” 親衛們發出驚恐的怒吼。
而此刻，高慶豐一擊落空，正待再攻，卻見於一不僅沒死，反而在他眼前瞬殺了蠻將，頓時目眥欲裂。
“去死吧！” 他再次挺槍刺來，槍勢更加瘋狂。
就在這時——
“高慶豐！叛國逆賊，還敢逞凶！”
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連祁終於擺脫糾纏，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手中雙刀舞成一片光輪，人未至，一道脫手飛出的腰刀已如流星般直射高慶豐後心！
高慶豐感受到背後致命的威脅，不得不回身格擋。
“鐺！” 一聲巨響，他堪堪擋開飛刀，虎口崩裂，氣血翻涌。
連祁已落地，接住彈回的單刀，與於一形成了對高慶豐的前後夾擊之勢。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咽喉插着匕首、已然斃命的蠻將，又看向雖然狼狽但眼神依舊沉靜的於一，心中振顫。
這小子還真是不要命。
“高慶豐！你販賣布防圖，引蠻族破城！證據確鑿！還不伏誅！” 連祁聲震四野，不僅是對高慶豐說，更是對周圍所有能聽到的齊軍和蠻兵宣告。
主將猝死，又聞內奸之事，蠻族東門攻勢頓時一滯，出現了混亂。
高慶豐面色慘白，心知大勢已去，狂吼一聲，做困獸之鬥，沖向看似虛弱的於一。
於一面無表情，撿起地上一柄蠻族掉落的長矛，不退反進。
她將長矛當成突擊步槍的刺刀，一個標準的突刺動作。
快、準、狠。
在高慶豐長槍及身前，矛尖已搶先一步，精準地刺入了他鎧甲的連接處，深入肺腑。
高慶豐前沖的動作戛然而止，他低頭看着沒入身體的矛杆，又抬頭死死盯着於一，眼中充滿了不甘、怨毒和一絲難以置信。
“你……到底……” 他嘔着血，話未說完，便氣絕身亡。
連祁上前，一刀斬下高慶豐的首級，高高舉起，運足內力大喝：“叛將高慶豐已伏誅！蠻將已死！殺！”
這一聲怒吼，如同給搖搖欲墜的齊軍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而蠻族失去指揮，又聞內應已死，士氣大挫，攻勢頓時受挫。
此刻已晨光熹微。
腎上腺素帶來的激奮退卻，於一這才感到腰側火辣辣的疼痛。
她伸手摸了一把，滿目赤紅。
……
戰事持續到黎明，蠻族因指揮層出現問題，加上齊軍拼死抵抗，最終未能破城，丟下大量屍體後撤退。
文廈城保住了。
戰後清點，傷亡慘重。但在肅穆與悲傷的氛圍中，兩個名字被反復提及：校尉宋朝夕，浴血奮戰，穩住防線。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那個名叫於一的小兵不僅陣斬蠻族大將，更與連祁副將聯手誅殺了叛徒高慶豐！
功勞簿很快呈報上去。
半個月後，傷勢未愈的於一被召至臨時指揮所。
那一刀雖然深，但並未傷到要害，軍醫給她縫了幾針，下去將養着。
連祁和宋朝夕都在，此外，還有一位從京城來的、面容冷峻的宣旨宦官。
“陛下有旨！” 宦官展開明黃絹布，聲音尖利。
聖旨中，對宋朝夕、連祁等人皆有封賞。而當念到於一時，內容卻格外不同：
“……士卒於一，慧眼識奸，於丹陽洞察文廈逆黨勾結蠻族之陰謀，及時上報；文廈城下，臨危不懼，陣斬敵酋，手刃國賊，勇冠三軍！
“特擢升爲昭武校尉，領文廈城東門守備，賞金百兩，絹五十匹！望其恪盡職守，再立新功！”
昭武校尉。
這已是從六品上的武官，遠非普通士卒甚至低階軍官可比。尤其還明確了“領東門守備”的實權。
帳中衆人神色各異。宋朝夕是欣慰與認可。連祁目光復雜，他當然知道這背後有宋清晏的推動，但於一的軍功是實打實的，無人能質疑。
而其他一些不知內情的將領，則是純粹的震驚與羨慕。
於一捂着傷口跪下接旨，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波瀾。
她明白，這不僅僅是軍功的賞賜，更是宋清晏開始“收網”和爲她“造勢”的信號。
丹陽之功被正式提及，意味着宋清晏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開始對逆黨動手了，只是現在還沒有完全捅出去。
叛國之人，果真是鄴王嗎。
“末將領旨，謝恩。”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宣旨宦官離開後，連祁伸手扶她，順勢往她手心塞了一個小竹筒。
“辛苦，好好養傷，接下來，就輪到我們打反攻戰了。”
於一頷首，拒絕了攙扶，捂着傷口慢慢往自己的營房走。
行至半路，一道激動的聲音喊住她。
“伍長！！”
趙奔手裏提着幾個油紙包，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看清楚是誰後，於一恍惚了一下，站住腳，“你怎麼來這兒了？”
“當時抽新兵的時候咱們兄弟幾個都被抽走了，我命大，沒死。”
他撓撓後腦勺，“我早就想來看看你了，就是……”
於一嗯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又透着些悲，“他們幾個都沒了？”
趙奔一愣，“你咋知道呀。”
他的情緒很快低落下來，眼眶都有點紅“我也不知道爲啥就我自己活下來了。”
“活着就行。”於一垂眸，“別管爲什麼，活着就比死了強。”
“蠻族多，得殺。”
趙奔揉揉眼睛，用力點頭，“嗯！”
他把手裏的油紙包遞出去，“也不是啥好東西，就是些糕點，伍長你別嫌棄，受傷了得好好補補。”
於一沒拒絕，“謝了。”
“伍長，哎不對，得喊您校尉了，這回可立大功了，你不知道，我們營傳你的事兒都傳瘋了，大家都可佩服你了。”
趙奔繪聲繪色的講着，真心爲於一感到高興。
“叮——恭喜宿主在軍中威望上升，晉升校尉。獎勵：萬用解毒丹×2，耐力提升丸×5（一顆可增加2點耐力）。”
“獎勵已下發，請宿主注意查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