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她懶懶地斜倚在貴妃榻上,看着眼前冷峻如霜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喲?沈大人今日不躲我啦?”
沈知序沒有理會她的揶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深邃的眸中凝着幾分嚴肅:
“殿下,刺殺一案,已有眉目了。”
短短幾個字,瞬間打破了屋內那點閒適的氛圍。
裴雲初臉上的笑意斂去,緩緩直起身,正色道:“你繼續說。”
沈知序拱手,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
“臣這些時日一直在追查那枚玉佩的線索。然而,就在昨日...大理寺證物庫房遭人闖入,那枚玉佩...也丟失了。”
裴雲初剛想發難,隨即又想到了什麼,一雙桃花眼驟然眯起:
“我猜,沈大人親自過來,不只是爲了告訴我玉佩丟失的事情吧!”
畢竟嫌犯才在大理寺監牢被滅口,若此番證物又失竊......
那她可真要懷疑這位大理寺卿的水分了!
沈知序神色未變,語氣沉穩道:
“是,殿下!那玉佩,臣早已讓人暗中仿制了一枚,還在其上附着了‘引塵香’,此香無色無味,常人無法察覺,唯有以香中一味蜜粉爲食的‘金翼蜂’,方能循其蹤跡!”
裴雲初眉梢微挑。
引塵香?金翼蜂?
沒想到沈知序還有這些手段。
“所以,你揪出那幕後黑手了?”
迎着她的目光,沈知序緩緩道出:“金翼蜂最終停落之處——乃是一處荒廢的私宅。”
“盜玉佩之人臣也抓到了,嚴刑之下供認出楊崇遠的名字。”
“楊崇遠?”裴雲初低聲重復這個名字,眉心擰成一團。
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沈知序提醒道:“此人正是兵部尚書的嫡子,楊尚書還有個妹妹,是陛下的良嬪。”
嗯?
這麼一說她好像有些印象。
去年議親之時,皇後曾和她提起過楊崇遠,只是後來,父皇一錘定音選了季淮安,此事便再無下文。
而良嬪...性格和善,又沒有子女,在宮中就是個老實人設,與她更是沒有任何交集。
所以——
他們爲什麼要害她?
總不會是沒選上駙馬,心懷怨恨吧!
裴雲初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捏皺了榻邊的軟緞:
“我與他們一家素無往來,更算不上是什麼深仇大恨,這其中可有什麼緣由?”
沈知序遺憾道:“回殿下,盜玉之人供出楊崇遠後,便突發心疾...暴斃而亡。”
“臣親自提審了楊崇遠,但他矢口否認與刺殺之事有關,對那枚玉佩也一無所知,僅憑目前這些線索,犯案動機還難以定論。”
“此案涉及朝中重臣,臣不敢擅專,現已將楊崇遠羈押,並上奏陛下,一切皆待聖裁。”他垂下眼簾,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
裴雲初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依舊垂首恭立的沈知序。
“難以定論、不敢擅專?”
“本公主記得,大理寺負責審理朝廷百官,怎麼?沈大人連個兵部尚書之子的嘴都撬不開?”
“還是說......沈大人有所顧慮,不敢深究?”
沈知序感受到頭頂那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依舊維持着恭謹的姿態:
“殿下明鑑,臣並非懼其權勢,而是此案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不能鐵證如山而貿然施以嚴刑,恐生波瀾。”
說罷,他抬起眼簾,目光堅定地迎向裴雲初:“殿下放心,此案,臣必傾盡全力,徹查到底,還請殿下稍安。”
裴雲初也深知他說的在理,此案牽扯甚廣,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查清的。
前有忠武侯之子,如今又牽出位高權重的兵部尚書......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紫檀木桌沿劃過,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這兩人似乎...有種微妙的共通點?
“沈大人。”她抬眸,目光銳利地看向身前之人,“兵部尚書與忠武侯...關系如何?”
沈知序沉思片刻,條理清晰地回道:
“回殿下,臣昨日亦查過楊大人的生平履歷。十數年前,其僅爲兵部一不入流的司主事。然,此後十年間,幾乎每兩年必有一樁功績,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直至今日的兵部尚書之位。”
“反觀忠武侯。”他話鋒一轉,“乃是承襲其父老國公的爵位。明面上,二人分屬文武,也並無私交。楊大人曾經還因京衛營士兵着裝不整,彈劾忠武侯治軍不嚴,最終忠武侯被被陛下罰了半年俸祿。”
裴雲初眉頭緊擰,一個區區主事,十年間躍升爲正三品兵部尚書?
這人要麼是天縱奇才,要麼就是皇帝的親兒子!
許多人往上爬一級都難,他這簡直就是坐火箭在升官啊!
若說這其中沒有什麼隱秘,那才讓人奇怪。
隱秘......
難不成是原主不小心看到或是聽到了什麼秘辛,這才被人“滅口”?
裴雲初壓下心頭的寒意,說道:“沈大人,你最好查一下兵部及軍中這十年間的所有軍報、人事調令。特別是楊正明與忠武侯及其相關勢力之間,發生的特殊事件!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至於彈劾忠武侯治軍不嚴,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不過是做戲給旁人看的!我懷疑...他們之間或有什麼特殊的聯系。”
沈知序眼中精光一閃,瞬間領會了裴雲初的深意。
回到大理寺,他立即讓人將十年間軍部發生的大事全都整理出來。
與此同時。
京城,一處被遺忘的角落。
一座破敗的院落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臥於暗沉的夜色裏。
沒過膝蓋的荒草,在夜風中發出窸窣的低語,更添幾分蕭索。
一道白色身影負手而立,靜靜地站在院中那棵海棠樹下。
或許是雜草太盛,又無人打理,海棠樹早已不復往日的繁茂蔥鬱,枯瘦的枝條上,只稀稀拉拉結了幾顆青澀小果。
“沙沙......”
細微的聲響從背後傳來。
下一秒,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白衣男子身後。
他無聲無息地躬身垂首,姿態是絕對的敬畏。
“主上,那人一回去就命人調取了近十年兵部及軍方的卷宗檔案,屬下依照計劃,將東西放在了它該放的地方。”
良久。
上首之人,身形未動分毫。
“嗯。”只一聲淡淡的回應,吹散在夜風裏。
隨後,院子又恢復了原本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