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軍功與聲望

火終於在子時前被撲滅,但營地三分之一的存糧已化爲焦炭和溼漉漉的灰燼。

焦糊味彌漫在夜空中,混雜着水汽和煙塵,嗆得人直咳嗽。士兵們癱坐在泥濘的地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眼神空洞地望着還在冒煙的廢墟。幾個婦人摟着受驚的孩子低聲啜泣,壓抑的絕望感比戰後的哀傷更加沉重——打仗會死人,但沒飯吃,所有人都得死。

周銘站在廢墟邊緣,右手按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左臂還吊着,但身姿依舊挺直如槍。“清點損失。”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

李德彪從灰燼中走出來,手裏提着半袋燒焦的米,臉上黑灰被汗水沖出一道道溝壑:“百夫長……燒了十二石糧,剩下還能吃的……不到八石。按現在的口糧,最多撐五天。”

五天。距離移防寧波還有三日,抵達後整訓、重組、等待補給……新糧什麼時候能到,天知道。

人群騷動起來,不安的低語如潮水般蔓延。

“肅靜!”周銘厲喝,目光掃過一張張惶恐的臉,“糧燒了,再找就是!明日開始,加派三隊人手,進山狩獵、采集野菜。另外……”他頓了頓,“陣亡弟兄的撫恤,照發。從我的俸祿裏扣。”

這話讓所有人愣住。百夫長的俸祿才多少?要補上十一人的撫恤,恐怕得扣上大半年。

李德彪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陸炎沒有看廢墟,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起火時是酉時三刻,正是晚飯後、天色將暗未暗之時。糧倉是臨時搭建的草棚,遠離火源,怎麼會突然起火?

“救火時,誰第一個發現?”他問。

一個年輕士兵怯生生舉手:“是、是我……我路過,看見裏面冒煙……”

“路過時,可看到附近有人?”

士兵努力回憶:“好像……好像看到個人影往傷兵營那邊去了,但天色暗,沒看清……”

傷兵營?陸炎眉頭一皺。他轉身走向那片焦黑的廢墟,不顧餘燼的高溫,蹲下身仔細查看。

燒得最嚴重的是糧倉中央區域,四周相對較輕。他撿起一根焦黑的木棍,撥開灰燼,在曾經堆放糧袋的位置,發現了幾片沒有完全燒毀的黑色油布碎片。

油布。這時代油布金貴,普通糧倉不會用這個。而且油布易燃……

他將碎片小心收進懷中,繼續查看。在靠近糧倉後壁的位置,灰燼下有少量散落的、燒得變形的谷粒——這不合常理。如果是整袋糧食燃燒,谷粒應該集中在一處。

除非……有人故意將少量糧食撒在地上,作爲引火物?

“陸總旗看出什麼了?”周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陸炎起身,壓低聲音:“不是意外。有人縱火。”

周銘瞳孔驟縮:“確定?”

“八分把握。”陸炎將油布碎片遞過去,“還有,起火點不止一處。”

周銘盯着那些碎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良久,他深吸一口氣:“此事,暫時保密。明日照常安排狩獵采集,不能亂軍心。”

“那縱火的人……”

“會查。”周銘打斷他,眼神冷厲,“但在查清之前,不要打草驚蛇。”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三支狩獵采集隊已在營門前列隊。

每隊十人,由一名老兵帶領。周銘親自點兵,陸炎被任命爲第一隊隊長,負責深入東北老林——那裏獵物最多,但也最危險。李德彪領第二隊,在營地附近山林活動。第三隊則由一個新提拔的什長帶領,負責采集野菜和可食菌類。

“記住,”周銘對所有人訓話,“以安全爲先,日落前必須返回。獵物多寡其次,人要全須全尾地回來!”

“是!”

隊伍出發。陸炎帶着九人,除了趙小乙和傷愈歸隊的周石頭,還有七個精挑細選的士兵——都是昨日救火時最賣力、也最沉默寡言的老實人。他需要可靠的人手,不只是爲了打獵。

進入老林約三裏後,陸炎示意隊伍停下。

“分兩組。”他下令,“趙小乙帶四人,按我教的法子布置陷阱,重點在水源附近和獸道交匯處。周石頭帶三人,采集所有能吃的野菜、塊莖,注意分辨毒物。我自己往深處探探。”

“火長,太危險了!”趙小乙反對。

“我一個人行動方便。”陸炎拍了拍腰間的短弩——韓青送的那把,“一個時辰後,在此地匯合。如果我沒回來……”他頓了頓,“你們立刻撤回營地,告訴百夫長,不要再派人來找我。”

這話說得決絕,衆人都愣住了。

陸炎沒再多說,轉身沒入更深的林子。他要驗證一個猜測——關於那場火,關於那封警告信,也關於李德彪那些曖昧不明的態度。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他朝着雙月灣方向迂回前進。不是要去海灣,而是要去一個地方:昨日伏擊倭寇哨探的那片林子。

半個時辰後,他抵達了那片熟悉的林地。兩具倭寇屍體埋藏的地點已經看不出痕跡,只有幾只烏鴉在樹梢盤旋,發出不祥的啼鳴。

陸炎沒有停留,繼續向前,來到昨日韓青的夜不收隊伍與倭寇交戰的海灘附近。他沒有直接走上沙灘,而是攀上一處能俯瞰海灣的崖壁,隱蔽在岩石後觀察。

海灘上已空無一人,只有潮水沖刷着血跡和戰鬥痕跡。三艘舢板早已不見蹤影,那幾個木箱自然也沒了——應該已被韓青押送寧波。

但陸炎的目光,鎖定在沙灘邊緣、靠近岩洞的一處地方。

那裏,有一串新鮮的腳印。

不是明軍制式靴子的平底印,也不是倭寇分趾鞋的怪異痕跡,而是……普通布鞋的印記,鞋底還有特殊的編織紋路。

他小心地滑下崖壁,靠近那串腳印。腳印從岩洞方向延伸出來,在沙灘上徘徊了幾圈,最終消失在通往內陸的山道方向。腳印很新,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有人在他們離開後,來過這裏。而且此人謹慎,沒有留下太多痕跡,但這串腳印暴露了他——此人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或者在確認什麼。

陸炎蹲下身,仔細查看腳印旁的沙地。在其中一個較深的腳印邊緣,他發現了一點細微的、暗紅色的碎屑。

他用指甲挑起一點,湊近鼻尖。

是朱砂。而且混着膠質,像是從某種封條或印章上剝落下來的。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那幾箱證物在押送前,會不會被人動過手腳?或者……有人想確認證物是否真的被帶走了?

他立刻起身,沿着腳印消失的方向追蹤。但腳印進入山林後,在腐葉層上變得模糊不清,追出百餘步後徹底消失。

線索斷了。

陸炎站在林間,環視四周。晨光透過枝葉,在林地上投下斑駁光影。遠處傳來不知名鳥獸的鳴叫,更顯幽深寂靜。

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不是來自山林,而是來自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猛地轉身,短弩上弦,指向二十步外的一叢灌木。

灌木紋絲不動。

陸炎屏息凝神,保持瞄準姿勢足足十息。最終,他緩緩放下短弩。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山林裏的小獸。

但當他轉身準備離開時,眼角餘光瞥見那叢灌木的根部,有一小片被踩踏後尚未完全恢復的苔蘚。

剛才那裏確實有人。

帶着這個發現,陸炎返回匯合點。趙小乙那組運氣不錯,用繩套陷阱捉到兩只野兔,還發現了一窩野雞蛋。周石頭那組采集了大量馬齒莧、蕨菜和一些可食的塊莖。收獲勉強夠一隊人吃一天,但對整個營地來說杯水車薪。

“繼續往東,那邊有片野豬活動的痕跡。”陸炎決定冒險深入。

又前行了約兩裏,果然發現野豬拱土的痕跡和新鮮的糞便。趙小乙興奮地布置了幾個加強版的繩套陷阱,還在獸道上挖了淺坑,埋下削尖的竹籤——這都是陸炎教過的法子。

等待獵物的時間漫長而枯燥。陸炎讓衆人輪流休息警戒,自己則靠在一棵樹下,閉目整理思緒。

縱火、警告信、海灘上的神秘腳印、還有那雙在暗中窺視的眼睛……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他們繳獲的那些證物,觸動了某個利益鏈條的核心。有人不想讓這些證據抵達寧波,或者……不想讓某些人活着抵達。

刀疤臉的逃脫,恐怕也不是意外。

“火長……”趙小乙突然低聲喚道,聲音帶着緊張。

陸炎睜眼,順着趙小乙指的方向看去。

約五十步外的林間空地上,一頭巨大的公野豬正低頭覓食。肩高近三尺,獠牙外翻,渾身鬃毛如鋼針般豎起。這龐然大物至少有三四百斤重,足夠全營吃上好幾天。

但問題在於——野豬身旁不遠處,還有三頭體型稍小的母豬和五六只半大的幼崽。這是一個完整的野豬群。

“不能硬來。”陸炎壓低聲音,“驚動了母豬,公豬會發狂。我們這些人不夠它撞的。”

“那怎麼辦?”

陸炎觀察地形。野豬群所在的位置三面林木較密,只有西側相對開闊,通往一處陡坡。“把牠們往西趕。周石頭,帶兩個人繞到東邊,制造動靜,但要保持距離。趙小乙,你在西側陡坡上準備繩索,等野豬沖過來時,絆牠前腿。”

“那公豬要是沖我來……”趙小乙臉色發白。

“我會在陡坡下接應。”陸炎拍了拍短弩,“記住,一擊即退,不要糾纏。”

計劃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周石頭三人在東側敲擊樹幹、拋擲石塊,野豬群受驚,果然朝西側開闊地奔逃。公豬一豬當先,轟隆隆沖來,地面都在震動。

趙小乙躲在樹上,看準時機,將準備好的套索拋下——

繩索準確地套住了公豬的前腿!但公豬沖勢太猛,竟拖着繩索繼續前沖,趙小乙被從樹上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小乙!”陸炎從隱蔽處沖出,短弩連發兩箭,一支射中公豬脖頸,一支擦着耳廓飛過。公豬痛吼,調轉方向朝陸炎沖來。

獠牙在晨光中閃着寒光,腥風撲面。

陸炎側身翻滾,公豬擦着他的衣角沖過,撞在身後一棵樹上,碗口粗的樹幹竟被撞得裂開!公豬晃了晃腦袋,再次轉身,眼睛赤紅。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側方撲出,硬木棍狠狠砸在公豬後腿上。

“咔嚓!”骨裂聲清晰可聞。

是王鐵柱!這個本該在營中養傷的壯漢,不知何時跟來了,此刻滿臉冷汗,顯然傷口在劇痛,但手中的木棍握得死緊。

公豬後腿折斷,跪倒在地,但仍掙扎着要用獠牙挑刺。

陸炎抓住機會,短弩最後一箭,從眼眶射入。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抽搐幾下,不動了。

“你不要命了?!”陸炎沖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王鐵柱。壯漢腰間的繃帶已被鮮血浸透,臉色白得嚇人。

“嘿嘿……俺不能……看着火長冒險……”王鐵柱咧嘴想笑,卻變成劇烈的咳嗽。

衆人合力將野豬屍體捆綁上臨時制作的拖架,又攙扶着王鐵柱,艱難地踏上歸途。這頭公野豬實在太重,十個人輪流拖拽,速度慢得像蝸牛。

途中休息時,陸炎給王鐵柱重新包扎傷口。傷口果然崩裂了,皮肉外翻,觸目驚心。

“爲什麼要跟來?”陸炎一邊上藥一邊問,語氣嚴厲。

王鐵柱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火長……俺昨晚,看見了一些東西。”

“什麼?”

“起火前……俺傷口疼得睡不着,出來溜達。看見……看見李頭兒在糧倉附近轉悠。”王鐵柱的聲音壓得極低,“但他沒進去,就在外面看了看,然後就走了。過了大概半炷香,糧倉就冒煙了。”

陸炎手上動作一頓:“你看清了?確定是他?”

“火光起來的時候,俺看見他往傷兵營方向跑,邊跑邊喊救火……但俺總覺得……”王鐵柱猶豫着,“總覺得他跑的方向,不像是從糧倉過來的方向。”

陸炎的心沉了下去。李德彪……這個老兵,到底扮演着什麼角色?

“這話你跟誰說過?”

“沒,就跟你說了。俺知道李頭兒在營裏根基深,沒證據不能亂講。”王鐵柱抓住陸炎的手,“火長,你信俺嗎?”

陸炎看着那雙滿是老繭、微微顫抖的手,重重點頭:“我信。”

但他沒說的是——縱火者可能不止一人。糧倉中央的油布碎片,海灘上的神秘腳印,還有那雙暗中窺視的眼睛……這一切,不是李德彪一個人能完成的。

回到營地時已是傍晚。巨大的野豬屍體引起了轟動,士兵們圍上來,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周銘親自迎出,看到野豬時也露出驚訝之色。

但當陸炎私下匯報了王鐵柱的所見,以及自己在海灘的發現後,周銘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李德彪……”他喃喃重復這個名字,良久,嘆了口氣,“他跟了我五年。五年前他兄長死在倭寇刀下,他發誓要殺盡倭寇報仇。這樣的人,會通倭?”

“或許不是通倭。”陸炎緩緩道,“也許……是被脅迫,或者,有別的理由。”

就在這時,營門外傳來馬蹄聲。一騎快馬飛馳而入,馬背上的騎士渾身塵土,高舉一枚令箭:“寧波把總衙門急令!周銘接令!”

周銘和陸炎快步出帳。

騎士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把總大人令:原定三日後移防取消。所部即刻整裝,明日卯時出發,急赴寧波!有錦衣衛上官親至,要提審雙月灣一役所有相關人等!”

錦衣衛!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營地上空炸響。

周銘接過密信,手微微顫抖。陸炎則注意到,送信的騎士在交令時,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自己,那眼神裏……帶着一種審視的冰冷。

而更讓他心悸的是,在騎士轉身離去時,他腰間佩刀的刀鞘上,刻着一個熟悉的紋章——

海浪與彎刀。

和倭寇腰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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