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御風話音落定,那絲微弱的鈴聲仿佛鬼魅應和般輕顫一下,旋即徹底消弭於無形。
廳內喧囂依舊,但角落木柱上那只青銅指爪卻已無聲無息地遁走,
只餘下一縷冰寒刺骨的金屬腥氣,如毒蛇吐信般縈繞片刻,亦被鼎沸人聲吞沒。
姜離虹的身影早如煙雲般在人群中消散,
只餘桌邊一縷混雜着刺鼻硫磺與辛辣草藥的獨特氣息,隨風而逝,不留痕跡。
“走。”
樓御風霍然起身,墨雲翻涌般的黑襖重新披上肩頭,動作間,額間金飾寒光一閃,如冷電破空。
非鳶已如影隨形般立在他身側,長劍斜背,紅白棉繩上的小鈴鐺隨着她極細微的呼吸發出幾乎不可聞的清響,似在無聲地對抗那來自九幽的邪鈴。
君小塵與江子涵緊隨其後,三人身影如刀切水般融入喧嚷人流,向着寨子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疾行。
身後燈火與人聲迅速稀薄、遠去,冰冷的夜雨與濃得化不開的山霧重新裹挾上來,寒氣侵肌蝕骨。
腳下溼滑的棧道如巨蟒蜿蜒,穿行於幢幢掛着褪色經幡的古老寨屋之間,空氣裏彌漫着腐朽與歲月的氣息。
引路的,只剩下姜離虹那絲若有似無、如同鬼魅標記的獨特氣味,以及那冥冥中自地脈深處傳來的、屬於鬼市的陰寒召喚,如跗骨之蛆。
後山深處,人跡斷絕。
參天古木化作沉默的猙獰巨影,虯枝在夜霧中伸展如鬼爪。
最終,一片被山勢環抱的詭秘山坳出現在眼前。
那便是“十二珠盤”。
十二根擎天巨柱,通體由暗沉精鐵所鑄,粗逾兩人合抱,高聳入夜霧,森然矗立成環。
柱身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蜂巢般的孔洞與深邃凹槽,其內並非滾珠,而是鑲嵌着無數大小不一、打磨得寒光閃閃的鋒利齒輪與聯動機括!
此刻,這些沉寂的機關並非死物。
隨着某種極其精妙、源自地底深處水脈或巨大發條的牽引力被觸發,齒輪開始緩緩咬合、轉動!
發出低沉而連綿不絕的“咔噠…嘎吱…”聲,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筋骨摩擦,
又似無數生鏽的鐵器在相互刮擦,令人牙酸心顫,在這死寂的山坳中格外瘮人。
十二柱的機括聲交織共振,形成一片奇詭的力場,隔絕了天地,連淒風冷雨的聲音都變得模糊扭曲,只餘下這催魂奪魄的金屬低鳴在耳畔回響。
柱陣中心,地面非土非石,而是一整塊巨大無比、光滑如鏡的漆黑磐石。
石面上蝕刻着古老繁復、無法辨識的暗紅紋路,在微弱的夜光與霧氣中,隱隱透出血色,如同幹涸的巨獸血痂。
石面並非渾然一體,隱約可見九塊巨大的、邊緣嚴絲合縫的翻板,其下深不可測,散發着陰冷的土腥氣。
“就是這鬼地方了!”
江子涵壓低嗓音,如同猛獸低吼,蒲扇般的大手已死死按在腰間厚背砍刀的鯊魚皮鞘上,虎目如電,警惕地掃視着濃霧中每一個可疑的角落,
“煞氣沖天,絕非善地!
這動靜,比千軍萬馬的機關弩陣還瘮人!”
君小塵上前一步,指尖並未真正觸及,卻虛懸在最近一根鐵柱表面那些緩緩轉動的鋒利齒輪上方,感受着那冰冷的、穿透皮膜的細微震動。
他眼中屬於鑄劍世家的精芒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以地脈水力或機簧之力驅動,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好一個奪天地造化的絕命殺陣!”
他聲音低沉,帶着洞悉危險的寒意,
“這‘十二珠盤’,既是門,亦是鎖。
時辰未至,或解法有誤,強闖者…必遭萬箭穿心、墜入深淵之禍。
那些翻板之下,怕是插滿了淬毒的鐵矛!”
“姜離虹何在?”
樓御風沉聲問道,目光如冷電,穿透重重迷霧,掃視着沉寂的柱陣。
非鳶靜立他身側,螓首微側,清澈的眸子並未聚焦於實體柱陣,而是穿透霧氣,仿佛在聆聽齒輪咬合的細微差異,捕捉着機括運轉的規律。
“時辰一到,狐狸自會現身。”
一個帶着幾分戲謔的聲音如同貼着耳根響起,正是姜離虹。
他如同從古樹陰影中直接滲出來一般,臉上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但在這幽暗詭譎之地,那雙眼睛卻深得如同兩口古井,映着鐵柱的幽光。
“子時三刻,月隱星沉,地氣下沉,機簧之力最盛,正是通路顯現之時。
各位,稍安…待那驚雷一瞬!”
他踱至柱陣邊緣,自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物
——一方巴掌大小、紋飾古拙的青銅羅盤。
盤面陰刻着與鐵柱同源的繁復符文,中央並非玉石,而是一個精巧絕倫、由七層同心圓環嵌套而成的微型渾天儀模型,上面密密麻麻標注着星宿刻度。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與連綿不絕的齒輪摩擦聲中艱難爬行。
子時三刻,終至!
就在最後一縷慘淡月光被濃雲徹底吞噬的刹那
——“咔噠!”
一聲清脆至極的機括咬合聲,如同信號,從姜離虹手中的青銅羅盤核心響起!
幾乎同時——
“嘎吱——轟!!!”
十二根精鐵巨柱上的所有齒輪猛地加速。
瘋狂旋舞、撞擊。
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無數淬了幽藍劇毒的細小箭矢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從那些孔洞中暴射而出!
卻又詭異地射向半空,交織成一片致命的鐵雨,瞬間封鎖了所有向上的空間!
轟隆——!!!
一聲沉悶如地龍翻身的巨響自衆人腳下猛然炸開。
整個山坳地動山搖!
中心漆黑磐石上,九塊巨大的翻板猛地向下翻開。
露出九個深不見底、散發着刺骨寒氣和濃烈土腥味的黑洞!
然而,就在翻板洞開、毒箭橫飛的死亡瞬間
——“咻!咻!咻!……”
十二道凝練如實質、帶着刺鼻硝煙味的慘白色煙柱,猛地自每一根鐵柱頂端預留的噴口激射而出。
並非光柱,而是混合了硫磺、硝石與某種奇異磷粉的濃煙!
煙柱於半空中交匯、絞纏,瞬間形成一個巨大無朋、緩緩逆向旋轉的恐怖煙雲漩渦。
漩渦中心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散發出吞噬光線的詭異感。
周遭的霧氣、雨絲、甚至聲音,都被這高速旋轉的煙雲漩渦瘋狂地攪動、吸納進去!
煙雲摩擦,發出低沉的嗚咽,如同九幽之下的厲鬼在集體哀嚎。
一股強大而混亂的氣流漩渦在翻板洞口上方形成,發出“嗚嗚”的厲嘯,拉扯着靠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