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陸燼眼底飛快地掠過慌亂,但他沒再像上次那樣阻攔,只是順從的點頭,啞聲道:“好。”
他跟着起身,送她下樓。
樓下的一片狼藉依舊觸目驚心,沈微盡量不去看那些破碎的零件和散落的樂譜。
陳景明還在,看到兩人下來,溫和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陳醫生,我先回去了......”沈微低聲道。
陸燼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走到玻璃門前。
沈微推開玻璃門,夜晚的冷氣涌進來。
她步出工作室,轉身道別:“那我走了。”
“嗯。”陸燼站在門內的光影交界處,點了點頭。
他沒有走出來,只是站在那裏,目光牢牢地鎖着她。
那眼神依舊專注得令人心悸,裏面翻涌着太多情緒。
沈微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如影隨形地跟着她,卻又克制的沒有跟出來。
沈微有時候在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陸燼的呢?
或許並不是某個具體的瞬間,而是緩慢的滲透。
像藤蔓纏繞樹木,等她驚覺時,早已呼吸困難。
進入初中,孩子們的身體和心思都像抽條的柳枝,悄然變化。
陸燼對她那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在進入青春期後,變得愈發復雜。
沈微出落得越發清麗明朗,成績好,性格又好,很自然地吸引了周圍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懵懂而羞澀的男生。
起初只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比如,課間會有男生跑來問她數學題,運動會後會有同學給她遞一瓶水,或者放學路上同路的男生會和她聊幾句閒天。
每當這種時候,身後的視線就會變得冰冷而徹骨。
不用回頭,她知道是陸燼。
他不再像小學時那樣直接撲上去動手,蘇阿姨無數次含淚的解釋和他自己零星增長的、對社會規則的模糊認知,勒住了他最外顯的暴力沖動。
但他有他的方式。
任何一個男生只要想要靠近沈微,就會被陸燼的目光盯上,近乎實質的、濃稠的偏執和警告,像是黑暗中蟄伏的獸,無聲地宣示着所有權。
足以讓任何心懷好感的青春期少年心底發毛,下意識地退避三舍。
後來這種情況變本加厲,即使是同性,只要和沈微靠的太近,都會收到陸燼目光的無差別攻擊。
沈微察覺過幾次。
她感到憤怒,隱私被侵犯、社交被橫加幹涉的惱怒。
“阿燼!你不可以這樣!”她試圖和他講道理,“他們是我的同學,我們只是正常說話!”
陸燼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裏滿是不解和偏執。
他無法理解爲什麼她的世界裏需要出現別人,爲什麼她會對那些幹擾投注注意力。
沈微看着他這副樣子,一腔怒火就像砸進了棉花裏,只剩下無力感。
更讓沈微感到脊背發涼的是另一件事。
她發現陸燼不知在何時,記住了她手機的解鎖圖案。
有一次,她收到一條同班男生發來的短信,內容是詢問一道物理題的解法。
她當時正在吃飯,隨手回復了幾句就放下了手機。
等她再拿起手機時,敏銳地感覺到手機擺放的位置有變動。
她心頭莫名一跳,解鎖屏幕,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但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讓她不安。
直到類似的情況又發生了兩次。
她心頭疑竇漸生,某次假裝離開,實則從門縫裏偷偷觀察。
她看見陸燼拿起她的手機,熟練的解鎖,眼神陰沉的快速瀏覽,然後又原樣放回。
沈微站在門外,渾身冰冷。
那種被窺視、被監控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
她知道了,但她不能對他生氣。
她害怕任何打破現狀的行爲會激起他更不可預測、更激烈的反應。
似乎是那一瞬間,襲上心頭的恐懼讓她有些戰栗。
她意識到,陸燼對她的生活了如指掌。
他了解她的課程表,記得她每一個朋友的名字,甚至能察覺她情緒最細微的變化。
以往覺得是溫情的陪伴瞬間,現在越來越覺得壓抑和痛苦。
她無法改變他,也無法掙脫他。
她試圖向父母流露過一絲困擾,但大人們只看到陸燼的病情因爲她的存在而穩定,蘇曼阿姨更是每次見面都拉着她的手千恩萬謝。
“微微,多虧了你,阿燼今年一次都沒發病……”
“阿姨知道委屈你了,你再多擔待一點,好不好?”
同情、責任、多年的習慣、蘇阿姨淚眼婆娑的囑托,將她牢牢捆在了陸燼的身邊。
她的整個世界,從六歲那年初見開始,似乎就注定要與他纏繞在一起。
自從那天夜裏,心軟收下那把鑰匙後,沈微就隱隱感到不安。
陸燼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
工作室的門不再上鎖,她可以隨時前來,無需告知。
但自從那天察覺到沈微的態度軟化後,某些被強行壓抑的東西,又開始在陸燼心底裂開縫隙。
陸燼努力了。
可是,太難了。
每一次沈微出現在工作室,他的目光都會不受控制地黏着她。
她指尖在琴鍵上的每一次起落,她微微蹙眉思索的神情,她偶爾望向窗外時纖細的脖頸曲線……
都像磁石一樣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他渴望靠近,渴望觸碰。
這種渴望灼燒着他,讓他坐立難安。
這種變化立刻影響到了沈微。
空氣中無形的張力又回來了,甚至比之前更加緊繃。
他看似在忙碌,但她總能感覺到他如有實質的目光,始終纏繞在她身上。
同時,工作室某些細微的布置也發生了改變。
她常喝的水杯永遠滿着溫水,甚至她隨手放在譜架上的樂譜,下次再來時,邊角都被細致地壓平。
這些變化本該令人感到貼心,但沈微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觀察得太細致了,細致到她任何一個無意識的舉動、一句隨口的話,都被他刻錄下來,並迅速轉化爲行動。
這種無處不在的關注,讓沈微極度不適。
之前因他道歉而生出的心軟,迅速被懊悔取代。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那一瞬間的動搖。
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回到所謂“正常”的相處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