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霜是徹底怕了她了。
外面的動靜鬧了得有兩個時辰。
罵街的男女嗓子好得驚人,一直沒停過。
街道被看熱鬧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最後甚至驚動了官兵來維持秩序。
雲霜躺在床上,心其實一直懸着。
她盯着房門,等着什麼時候門打開,涼王那個老頭子走進來,命人將她帶走。
盯着盯着,她便睡了過去。
夢裏,一張模糊的臉湊在床邊,笑起來只剩零星的幾顆牙齒,口水流出來,滴在她的臉上。
“孽障,還不快伺候好涼王!”
雲霜被惡心地夠嗆。
她翻過身,“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一下子,所有的恐懼惡心難受全部都被吐了出去,她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睜開迷蒙的雙眼,屋內燈影晃動,一個修長的身影坐在床邊,正拿着帕子給她擦拭唇邊的髒污。
“娘......”
她下意識地叫出聲,帶着哭腔。
那人身子一僵,轉過頭看向另一邊。
“不是說已經退燒了嗎?怎麼像是燒糊塗了?”
她聽出是趙步漸的聲音。
一時間徹底清醒過來,倍感窘迫。
她沒有燒糊塗!
她只是沒睡醒!
雲霜尷尬地開口解釋:“我......剛剛夢見我娘了。”
趙步漸將手中的帕子遞到身後,兩只手搓暖了,放到她額頭上。
還是有些涼。
雲霜克制住想縮脖子的沖動。
“你剛剛說夢話了,‘滾開’,‘別碰我......之類的。”
言下之意,她不可能夢到自己的娘。
他這是在報她之前戳穿他的仇嗎?
她臉更紅,只能岔開話題,問:“涼王走了嗎?”
趙步漸點點頭,手仍舊放在她的額頭上。
“我和他說了,你是我的人。再等半月,我便帶你回中原。”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半的臉被燭光點亮,可另一邊臉明明離她更近,她卻看不清。
涼王前腳剛走,翌日一早,莫姨娘又來了。
說是要接她回去。
“真是小家子氣,竟然派個姨娘過來。誒,你們雲家上下都這樣?”
攬月站在床邊,看着她喝藥,出言譏諷。
她以爲這話會讓雲霜跳腳。
誰知雲霜面色平靜地喝完藥,小臉被苦地皺起來,硬是一聲不吭,將藥碗遞還給她。
攬月冷哼一聲,接過藥碗,道:“你家裏人都來接你了,你還想賴在這兒不走?”
雲霜自己拿了顆蜜餞放進嘴裏,咂摸半晌,才道:“她不是來接我的,她是來要錢的。”
“怎麼可能?你爹不要你了?”
“不然你以爲涼王爲何會來鬧?本就是我爹將我賣給了涼王。”
攬月張了張嘴,細長的眼睛裏難得冒出些同情來。
“你這些家裏人......都......”
雲霜道:“她現在在哪兒?帶我去。”
她掀開被子站起來,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攬月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子上,攔住她。
“不行,樓主說了,不許你出去。”
“你這人也忒怪,一會兒趕我走,一會兒又不讓我出去。”
攬月揚起臉不看她:“我們當然想讓你走,可這是樓主的命令!”
雲霜道:“我必須去。否則,她獅子大開口,破財的可就是你家樓主了。”
*
醉夢樓四樓,西廂房內,莫夢柔如坐針氈。
帶來的兩個丫鬟都被扣在了樓下,她一個人,面對對面三個人,實在有些發怵。
尤其中間那個男人,那般英俊,年紀看着比她小得多,氣勢卻嚇死人。
她大氣不敢喘。
在雲府內做主子做久了,倒是忘了被人看不起是什麼滋味了。
趙步漸一盞茶喝了一半,方才放下開口。
“你是雲府的姨娘,按理說算是雲霜的長輩。可你做的那些事,說出來可不光彩。”
莫夢柔從未見過趙步漸,卻莫名覺得他洞悉一切,是個難纏的人物。
他這話一出,莫夢柔霎時有些心虛。
可一想到昨日,涼王登門,將給的禮金都要了回去,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好歹養了這丫頭十來年,總不能就這麼便宜了旁人。
“什麼光不光彩的。你也是說笑了。雲霜可是我雲家唯一的孩子,從小不愁吃穿,長成大姑娘,容貌秀美,一看就沒吃過苦。你一個外人,哪有挑理的?”
她越說越有底氣。
原來最厭恨雲霜的那副上等容貌,如今竟也好意思拿來當做沒虧待她的證據。
“不然涼王怎麼會看上她,你又怎會爲了她得罪涼王?若非她爹和我這麼多年悉心教導......”
這話傳到門外雲霜的耳朵裏,她都忍不住笑了。
姨娘的臉皮倒是一直都這麼厚。
忽然,她聽見趙步漸說道:“雲夫人的死,和你脫不開關系吧?”
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令屋內屋外一片寂靜。
半晌後,才聽見莫夢柔尖聲問:“你這是何意?”
“我最近收到的消息,你一直在用的那個大夫,不僅會治病,還會用毒。”
“......雲霜她娘明明是病逝。你別想仗勢污蔑人!”
“若是將那大夫叫來嚴刑拷問一番,你猜他會招嗎?”
“你盡管拷問便是。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門“砰”地一聲被大力推開。
雲霜站在門口,雙眼腥紅,死死瞪着姨娘。
“我娘的死,到底跟你有關系嗎?”
她一邊問,一邊朝姨娘走去。
莫夢柔看見她,原本還想着端長輩架子先壓住她。
可她步步緊逼,面目越發猙獰,莫夢柔實在害怕了,忙不迭躲到椅子後面。
“雲霜!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你娘死的時候你也在,要是我做了什麼,她會不告訴你嗎?!”
這話一出,娘死前種種,如同走馬燈一般從雲霜眼前飛速略過。
娘拉着自己的手, 放在姨娘的手心,殷殷囑托姨娘照顧好自己,讓自己好好聽姨娘的話。
娘那時候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舍,還有......濃濃的不甘和絕望。
她一個人,從中原千裏迢迢追隨丈夫來到幽然城,舉目無親。
短短兩年,丈夫的心就已不在自己身上,女兒又小得可憐。
她哪裏料到自己年紀輕輕就這麼死去呢?
她的心中或許有了懷疑,可姨娘多會僞裝啊。
拉着她的手,哭得比雲霜還傷心。
再多的懷疑,也只能隨她下葬。
雲霜目眥欲裂,沖向莫夢柔。
“我娘那麼好一個人,你爲什麼要害死她?!”
她豁出去,伸手直往莫夢柔的脖子抓去。
“我早該想到的,連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你都能拿來算計,你這樣的蛇蠍心又怎麼會好好照顧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