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
江婉的聲音虛得厲害，顧清洛聽着都心疼。她算是看懂了，江婉這是在拿命換錢，連陽壽都搭進去的那種。
這買賣，真他媽不是人幹的！
又一個連麥申請跳了出來，ID叫【青青河邊草】。
顧清洛手快，點了同意。
屏幕那邊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臉紅撲撲的，有點不好意思，背景是間書房。
“大師，你好。”他緊張地推了下眼鏡。
直播間的彈幕在前面兩個大案之後，畫風全歪了。
【第四位勇士來了！說吧，屍體在哪？】
【我猜他朋友睡了他老婆還吞了他公司。】
【來點陽間的行不行？我心髒快沒了！】
男人看見彈幕，臉更紅了，趕緊拿起個相框湊到鏡頭前。
“大師，您別聽他們亂說。這是我女朋友，我們青梅竹馬。”
相框裏的女孩扎着馬尾，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男人看着照片，整個人都柔和下來了：“我們準備明年結婚。我想請您算算，我們是不是正緣？能不能走到最後？”
他越說聲音越小，話裏全是期待，又藏着點不安。
這問題一出，直播間裏那股子血腥味兒總算散了。
江婉看着他，連那股被盯上的寒氣都淡了點。
她沒開天眼。
這男人的面相，夫妻宮飽滿，子女宮有紅光，根本不用費勁去算。
“是正緣。”江婉的聲音雖然累，但語氣很確定，“婚後會很幸福。不出意外，頭一胎是龍鳳胎。”
男人懵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高興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個勁兒地鞠躬：“謝謝大師！謝謝大師！龍鳳胎……太好了！太好了！”
他手忙腳亂刷了禮物，喜滋滋地掛了連麥。
直播間裏，剛還在刑偵頻道的觀衆們，畫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嗚嗚嗚，我又信愛情了！青梅竹馬，終成眷屬，還有龍鳳胎！這是什麼神仙劇本！】
【酸死我了！我什麼時候能有這福氣！大師看看我！】
【這一卦兩千花得值！買個心安，買個圓滿！祝福99！】
【@我那死鬼男朋友，學學人家！你也給我去算一個！】
顧清洛也一臉姨母笑，湊到江婉耳邊：“可以啊婉婉，業務範圍挺廣，紅白喜事都能包圓了。”
江婉扯了下嘴角，笑都笑不動。她看着到賬的兩千塊，心裏算着這錢夠吃多少頓飯才能把耗掉的勁兒補回來。
“最後一位。”她啞着嗓子宣布。
這是她定的規矩，一天五卦，多一卦都怕自己死在直播間。
最後一個連麥申請，ID是【等兒子放學】。
顧清洛點了同意。
屏幕那邊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穿着白連衣裙，臉上都是皺紋，神情卻很天真，透着一股焦急。
老太太懷裏緊緊抱着一根用布包着、還在冒冷氣的老冰棍。
“大師！大師你快幫我找找我兒子！”老太太一接通就急哭了，“我去他們學校接他放學，等了好久好久，同學都走光了，他還沒出來！他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她舉起懷裏的冰棍，像獻寶一樣：“我還給他帶了他最愛吃的牛奶冰棍，再不來就要化了。”
看着那根老式冰棍，再看老太太那焦急又純粹的神情，整個直播間一下就安靜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放慢了呼吸。
江婉心裏猛地一揪。
她看着老太太，沒急着算，而是柔聲問：“老奶奶，您兒子，叫什麼名字？上幾年級了？”
“我兒子叫李建國！學習可好了，回回考第一！今年上初二了！”老太太一臉驕傲。
江婉眼皮一跳。
江婉看着屏幕裏還在焦急等兒子的老人，聲音放得更柔了：“老奶奶，您別急，再等一等。”
她頓了頓，用一種篤定的口吻開口：“您兒子，馬上就來找您了。”
直播間的觀衆都愣了。
【這就……算完了？】
【大師是說她兒子馬上就來？感覺有點敷衍啊？】
【我怎麼覺得心裏毛毛的……】
彈幕正刷着，連麥那頭，老太太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跟着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吼聲。
“媽！我叫了你多少遍別亂跑！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一個穿着西裝，看起來四十多歲，滿頭大汗的男人沖進了鏡頭裏。他一把搶過老太太的手機，臉上又是氣又是無奈：
“你知不知道公司那邊多大的會等着我開？我扔下幾十號人就出來找你！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男人沖着手機吼，顯然把直播間的人當成了騙子。
所有人都看傻了。
這就是她兒子？這都快五十了，還上初二？
更讓人心酸的還在後頭。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害怕地往後縮了縮，滿臉的陌生和恐懼。
她搖着頭，小聲說：“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兒子。”
她指着男人，對屏幕裏的江婉說：“大師，你看，他是個壞人，他要搶我的冰棍！我兒子愛吃甜的，他不愛吃！”
男人的火氣，聽見這話，瞬間就沒了，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
他高大的身子僵在那，眼眶“唰”地就紅了。
他看着自己母親那張又熟悉又陌生的臉，看着她懷裏那根快化了的、給三十年前的自己準備的冰棍，嘴唇抖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直播間裏沒人說話了。
所有人都懂了。
阿爾茲海默症。
老太太的記憶，停在了兒子上初二那年。她每天都重復着去學校接兒子放學，風雨無阻。而她的兒子，早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卻還要天天處理母親走丟的爛攤子。
這一刻，無人說話，彈幕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洶涌。
【破防了……我一個三百斤的壯漢，在宿舍哭成傻逼。】
【我奶奶也這病，她總以爲我還六歲，天天給我口袋裏塞糖。可她已經不認識我了。】
【那男人吼那麼大聲，可我一點不覺得他壞。他只是……太累了。】
【大師那句“你兒子馬上就來找你了”，原來是這個意思……她什麼都算到了。】
男人最後對着鏡頭，啞着嗓子說了句“對不起”，就把連麥掛了。
直播間裏，只剩下江婉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
五卦算完，她整個人都虛脫了，癱在椅子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