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酒吧內。
時間依舊流淌得緩慢而粘稠。
黑膠唱片不知第幾次循環到了那首慵懶的布魯斯。
音符像是浸透了陳年威士忌,在昏黃的燈光下懶散地跳躍。
閻九幽換了個更深的姿勢陷在卡座裏。
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光滑的木質桌面,合着眼皮,像是睡着了。
孟七爺在吧台後,她今天穿着一套大紅色的旗袍,一雙暗紅色的高跟鞋,搭配着紅色的絲襪。
正將一碗剛剛熬煮好的、散發着奇異清香的濃湯倒入一個粗陶碗中。
湯色澄澈,卻仿佛倒映着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微光。
突然,他敲擊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頓。
那雙總是半眯着的、帶着無盡慵懶的桃花眼,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眸底深處。
一絲極其幽邃的光芒一閃而逝,仿佛九幽最深處的寒潭,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石子。
他並未看向任何方向。
目光似乎穿透了酒吧的牆壁,穿透了層層疊疊的空間,遙遙“望”向了辛氏大廈所在的方位。
在他的感知中。
那片區域原本被一股煌煌然、帶着秩序與守護意味的結界力量所籠罩,如同一個穩固的光卵。
而此刻。
這光卵的某一處,猛地刺出了一道熾烈、霸道、充滿侵略性與征服欲望的“火焰”!
這火焰,並非真實的燃燒,而是一種純粹意志與氣運的顯化。
它帶着一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雛形威嚴,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
撕裂了周圍彌漫的陰冷、怨憎與混亂的業力氛圍,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悍然闖入了那片絕望的焦土。
“呵……”
一聲極輕的、帶着說不清是嘲諷還是玩味的輕笑,從閻九幽的喉間溢出。
他端起面前不知何時又被斟滿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晃蕩。
“魚兒……”他抿了一口酒,聲音帶着酒液浸潤後的微啞,“開始遊動了。”
孟七爺端着那碗湯走了過來,輕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清冷的目光隨着他的視線方向虛虛一瞥,便已了然。
“動靜不小。”
她語氣平淡地陳述,“像個燒透了的火把,在這黑夜裏,夠顯眼的。”
“顯眼才好。”
閻九幽放下酒杯,指尖掠過粗陶碗的邊緣,感受着那湯碗傳來的、恰到好處的溫熱。
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幾分,“不顯眼,怎麼吸引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東西出來瞧瞧?”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對着空氣中那無形無質、卻在他感知中清晰無比的“火焰”方向,輕輕一點。
“就是不知道。”
他慢悠悠地道,眸中幽光流轉,映照着杯中殘酒與窗外永恒的血月。
“最後是這條自以爲是的魚兒吃掉了水裏的餌。
還是水底下那些蟄伏已久的東西,覺得這魚……看起來也挺美味?”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評論一場與己無關的棋局。
辛無忌那足以讓尋常鬼魅魂飛魄散的“人皇之氣”。
在他眼中,不過是一道比較明亮的“火把”,一個投入死水中的“魚餌”。
他樂見其成,甚至帶着一絲期待。
想看看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會將魔都這潭已然渾濁不堪的死水,攪動成何等模樣。
是這“火把”焚盡污穢,照亮一條新路?
還是引火燒身,成爲更大黑暗的養料?
或者,只是讓水變得更渾,讓更多原本隱藏的東西,浮出水面?
過程,遠比結果有趣。
他不再關注那道遠去的“火焰”。
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湯碗上,拿起湯匙,舀起一勺清澈的湯液,吹了吹氣。
“七爺的手藝,倒是越發進益了。”
他嚐了一口,滿足地眯起了眼。
仿佛外面世界的生死掙扎、王圖霸業,都不及眼前這一碗湯來得真實。
酒吧內,布魯斯依舊,湯香嫋嫋。
酒吧外,血月高懸,那柄名爲“辛無忌”的烈火之劍,已斬入無邊黑暗。
而黑暗中,無數目光,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所吸引。
閻九幽悠然品湯,靜觀其變。冥君坐忘川,冷眼看人間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