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林薇,把院子裏的動靜看了個一清二楚。
從王大嬸那陰陽怪氣的搭話,到婆婆那句幹脆利落的“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全家不好過!”,再到王大嬸準備撒潑,最後是那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和重物落地的悶響。
這一切,她都聽在了耳朵裏。
秀眉微微蹙起,有些意外。
剛見這個婆婆,瘦瘦小小,幹幹巴巴的一個農村小老太太。怎麼居然一上來就敢跟家屬院的大喇叭王大嬸對上?
對於趙偉她媽,自己的婆婆,林薇只覺得隔了天涯海角那麼遠。
倒不是說她擺資本家小姐的派頭瞧不起人,只是,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和見識。
她出身於滬上的書香門第,父親是滬上大學外語系教授,母親是戲劇作家。
她從小就是喝牛奶吃巧克力彈着鋼琴唱着梵婀玲長大的。
結婚之前,人生最大的苦惱就是今天是噴法國香水還是英吉利香水?
當然,趙偉能跟她結婚,她很感激。當年她家庭遭遇變故,若不是一面之緣的趙偉不惜賭上自己在軍隊的前途也要娶她,那她很可能就落到跟父親一個下場了……
她雖然感激趙偉,可是感覺自己跟趙偉的世界差別的太大了。
可是,他已經爲自己付出了很多。所以即便他跟自己沒有什麼共同語言,林薇還是盡量去適應趙偉,試着融入這部隊大家庭。
盡管這很難很難。
家屬院裏的嫂子們,盡管當着她的面不說什麼,背地裏沒少議論她。
她整天穿布拉吉啦,不會挑水啦,不會生火啦,整天喝咖啡啦……
林薇想,她這次的胎這麼不穩當,跟長期的抑鬱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她面皮薄,再加上家庭成分不好,就算聽到閒言碎語也只能窩在心裏。
天長地久的,就把身體熬壞了。
而當陳香蘭把王大嬸一把薅起來的時候,她瞬間瞪大了眼睛!
原來,居然,還可以這樣幹!
王嬸兒那張碎嘴,要治她,原來只要一招物理攻擊!
林薇徹底折服。
如果她媽在的話,肯定會不屑一顧嗤笑一聲:下裏巴人的手段!
可到底改換了天地,曾經的資產階級小姐現在的林同志覺得,下裏巴人,也挺好!
誰能庇護她,誰能管的上用,她就信誰!
信婆婆,得永生!
陳香蘭推門進來的時候,臉上一點波瀾都沒有,好像剛才在院子裏單手拎起一百多斤胖大嬸的人不是她一樣。她手裏拿着洗幹淨的陶罐,順手放在了桌上。
“薇薇,醒啦?身上還難受不?”她走到床邊,聲音放得很輕,伸手想探探林薇的額頭。
“不……不疼了。媽,剛才外面……”她看着眼前的婆婆,用一種全新的眼神兒。
“沒事。”陳香蘭把手收回來,說得雲淡風輕,“一只蒼蠅嗡嗡叫,我給拍走了。以後咱們家門口,就清淨了。”
她看着林薇蒼白的臉,話鋒一轉:“肚子餓不餓?喝了藥,肚子裏空空的,得吃點東西墊墊。你想吃點啥?媽給你做。”
“餓……”林薇小聲說。
藥效上來後,腹痛消失了,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也沒了,飢餓感立刻就涌了上來。這是她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有想吃東西的念頭。
“我想吃……有點味道的。”她補充了一句。這些天盡喝沒滋沒味的葡萄糖水和白粥,嘴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行!媽給你做點好的!”陳香蘭一聽兒媳婦有胃口,立馬來了精神。
她轉身就往廚房走,可一到廚房就犯了難。
這屋裏,除了趙偉之前買的一點米和掛面,啥菜都沒有。她帶來的都是幹貨臘貨,沒點新鮮蔬菜配着,做出來也不好吃。
這可不行,兒媳婦第一頓飯,必須得吃好!
陳香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決定出去想辦法。
她剛走到院子裏,就看到隔壁的李大姐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眼神裏滿是好奇和佩服。
陳香蘭沖她笑了笑,主動走了過去。
“大姐,忙着呢?”
“哎,趙偉他媽!你可真行!”李大姐是個爽快人,一看陳香蘭過來,立馬豎起了大拇指,“剛才可把我給看呆了!那王大嬸就該這麼治!她那張破嘴,成天在院裏嚼舌根,今天算是踢到鐵板了!你放心,以後她再敢亂說,我們大夥兒都不答應!”
陳香蘭心裏熨帖,嘴上還是客氣道:“大姐你快別這麼說,我也是被逼急了。她咒我兒媳婦和孫子,我這當媽的哪能忍。”
“對!就該這樣!你做得對!”李大姐越說越來勁,拉着陳香蘭的手往自家院裏走,“來來來,進屋坐。”
陳香蘭跟着進了屋,看見李大姐家的桌子上放着一個大簸箕,裏面是些發了黴的黃豆,李大姐正一顆一顆地往外撿。
“這豆子咋了?”陳香蘭問。
李大姐嘆了口氣:“別提了,前幾天天氣潮,沒注意,就給捂壞了。可惜了這一簸箕豆子。”
陳香蘭看了一眼那個簸箕,是用藤條編的,邊上已經斷了好幾根,整個都快散架了。
“大姐,你這簸箕該修了。”
“可不是嘛,都用好幾年了。手笨,自己也不會修,只能將就用着。”李大姐無奈地說。
陳香蘭二話不說,走到院子角落,那裏堆着一些雜物,她從裏面抽了幾根看起來還算結實的舊藤條,又回屋找李大姐要了把小刀。
只見她把藤條在水裏泡了泡,使其變得柔軟,然後就着簸箕原來的紋路,手指翻飛,抽、拉、穿、引,動作麻利得讓人眼花繚亂。那幾根斷裂的地方,被她用新的藤條巧妙地接上,又在邊緣處加固了幾圈。
不到十分鍾,一個破破爛爛的簸箕,就在她手裏煥然一新,比原來瞧着還結實。
李大姐在旁邊都看傻了。
“我的天!妹子,你這手也太巧了吧!這……這就修好了?”她拿起簸箕翻來覆去地看,結實得很,簡直跟新的一樣。
“這有啥,俺們在鄉下,啥不得自己動手。”陳香蘭拍了拍手上的灰,“對了,大姐,我跟你打聽個事。我剛來,家裏沒菜,想跟你借點土豆白菜啥的,給我兒媳婦做頓飯。等過兩天我買了就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