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害啥呀,那時候的人,都那樣。不拼命,就沒活路。”陳香蘭的眼神有些悠遠,“你爹,比我厲害多了。他後來參加了正規軍,跟着部隊南下北上,身上的傷疤,大大小小十幾處……”
說到趙偉的父親,陳香蘭的聲音低了下去。
林薇感覺到氣氛的變化,也不敢再多問。她只是靜靜地享受着婆婆的按摩,感受着那雙粗糙的手傳遞過來的溫暖和力量。
這雙手,納過軍鞋,挖過地道,也挑過糞桶,救過區長。現在,這雙手在爲她捏着浮腫的腿。
林薇心裏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和敬佩。她覺得,自己對婆婆的了解,還遠遠不夠。這個從鄉下來的婆婆,身上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和能量。
陳香蘭的按摩手法很好,按得林薇渾身都放鬆了。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感受着小腿上舒適的力道,林薇的眼皮越來越沉。
“媽,你再給我講一個故事吧……”她迷迷糊糊地說。
“好,媽再給你講一個我們怎麼用地雷陣炸鬼子炮樓的故事……”陳香蘭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像一首遙遠的催眠曲。
林薇聽着聽着,就睡着了。嘴角還帶着一絲滿足的微笑。
陳香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着兒媳婦熟睡的臉龐。燈光下,她的臉頰因爲懷孕而顯得有些圓潤,睡着的樣子,像個孩子。
陳香蘭輕輕地幫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肩膀。她坐在床邊,又看了一會兒。
女子遊擊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淋了雨,坐了那個大領導的車,她自己都快忘了。那些槍聲,那些犧牲,那些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現在,她只想守着這個家,守着兒媳婦,守着肚子裏還沒出世的孫子。這,就是她下半輩子唯一的念想了。
她站起身,吹熄了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陳香蘭就起來了。
她先去廚房,昨晚睡前發的面已經漲滿了整個面盆,白白胖胖的,按下去一個坑,很快又彈回來。她把面團取出來,在案板上撒上幹粉,用力揉搓,把裏面的空氣都排出去。
然後,她把面團分成兩半。一半摻了切得細碎的蔥花和一點點鹽,擀成一張大薄片,刷上一層油,撒上幹面粉,卷起來,切成小段,再把小段兩頭一捏,擰成花卷的形狀,按扁,用擀面杖擀成一張張圓圓的餅。這是要做蔥花雞蛋餅。
另一半面,她揉成光滑的長條,切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劑子,揉成圓滾滾的饅頭,放進蒸籠裏二次醒發。
接着,她把昨天那塊寶貝豆腐拿出來,切了一半下來,用勺子碾碎,和同樣切得細碎的小蔥拌在一起,滴上幾滴香油,就是一碟清爽的小蔥拌豆腐。
她又從鹹菜壇子裏撈出幾塊自己醃的芥菜疙瘩,切成細絲,鍋裏放油,下幹辣椒和花椒爆香,再下芥菜絲翻炒,一盤香辣開胃的炒鹹菜也好了。
最後,她架上鍋,鍋底熬上紅薯稀飯,上面架上蒸籠蒸饅頭。等饅頭蒸好,再用平底鍋烙餅。
等林薇睡眼惺忪地被香味勾起來的時候,一頓豐盛的早餐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金黃酥脆的蔥花雞蛋餅,餅皮層次分明,咬一口直掉渣,裏面的蔥花和雞蛋香氣撲鼻。雪白暄軟的大饅頭,散發着純粹的麥香。清淡爽口的小蔥拌豆腐,配上香辣的炒鹹菜,再加上一碗甜糯的紅薯稀飯。
“媽,你這是要做滿漢全席啊!”林薇驚嘆,“天天這麼吃,我出了月子,會不會變胖啊?”
“就怕你不變胖呢!”陳香蘭把一個剛烙好的餅夾到她碗裏,“你現在是兩個人吃,得多吃點。再說了,你工作也費腦子,不吃飽哪有力氣?”
林薇莞爾一笑,拿起餅咬了一大口,幸福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吃完早飯,林薇換上幹淨的衣服,準備去街道辦上班。
她隨軍上島之後被分配在街道辦工作,雖然是個正式編制,但是幹的都是零零碎碎的雜活兒。
怎麼說呢,熬日子罷了。
“媽,你看我穿哪件好?”
林薇愛漂亮愛打扮,掙的工資基本都買好看的衣服了。這點趙偉從不幹涉,林薇掙的錢都是她的。她愛咋花咋花。
家裏就是趙偉一個人的工資和津貼就夠了。
好在林薇雖然愛穿漂亮衣服愛打扮,到底還是有個度。
她一般兩個月買一件漂亮衣服,攢起來也就多了。
“嗯,媽不懂,我娃穿啥都好看。”陳香蘭只覺得兒媳婦長得秀氣白淨,一看就是城裏來的女大學生的樣子,穿啥都洋氣都好看。
心裏不由得對兒子更滿意了!
這小子眼光好,隨她!
林薇笑了笑,婆婆看起來跟趙偉一樣,都不是那麼愛管閒事的人。
她以前在家老愛買衣服鞋子還老被她媽說呢,趙偉跟婆婆就不說她,她愛買啥買啥。
這一點也是她看重這段婚姻的一個重要因素。
“那我就穿這套卡其色的裙子搭配紅色風衣吧。媽,會不會太顯眼了。”
林薇搭配好了,有些不確定。
“這有啥的,媽還覺得年輕人就得愛打扮懂打扮。要是一個女人連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沒有了,那她還活着什麼勁兒呢。”
“等媽忙過這段時間了,媽去學一個裁縫手藝,到時候直接扯布料給你在家做。”
“好嘞,媽——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慢點。中午別在食堂亂吃,媽給你做了送過去。”陳香蘭叮囑道。
“好!”林薇應了一聲,心情愉快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