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舉國同慶。
整個帝都沉浸在盛大節日的氛圍中,紅綢鋪路,彩燈高懸,百姓涌上街頭,爭相目睹這難得的盛況。
沈詞在天未亮時便被喚醒,沐浴、更衣、梳妝。
宮裏送來的太子妃吉服繁復而華麗,正紅色的嫁衣上用金線繡着展翅的鳳凰,綴以珍珠寶石,流光溢彩,貴不可言。
梳頭的老人嘴裏念着吉祥話,將她的頭發挽成雍容華貴的牡丹髻,然後戴上沉甸甸的九翬四鳳冠。
鏡中的女子,眼睛明亮,朱唇皓齒,在盛裝華服之下,美得驚心動魄。
連見慣了美人的宮中嬤嬤也忍不住連連稱贊,“沈小姐今日甚是好看!稍後沈小姐拜別父母後,便要從正門走出去,坐上……”她的聲音嗡嗡的,聽得人頭暈乎乎的。
沈詞好像自成了一道屏障,什麼也聽不見,她的心此刻如同浸在水裏,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這滿室的喜慶,周遭的恭賀,熙熙攘攘的人群,府內來來往往的下人,都與她毫無關系。
她像一個被精心裝扮的,沒有生氣的人,遵循着既定的流程,完成屬於國公嫡女、未來太子妃的責任。
辭別父母時,柳氏緊緊握着她的手,眼中含淚,有不舍,更有擔憂,沈擎神色凝重,“詞兒,入了東宮,萬事謹慎,收斂鋒芒,切記護好自己!”
沈詞點頭,將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唇露八齒,展現出端莊得體的微笑,“父親母親放心,女兒知道了。”
迎親的隊伍極盡奢華,太子夜宸在隊伍的最前端引領着,他騎着高頭大馬,身着同色系新郎吉服,容貌俊美,只是那眉眼間卻無半分喜色,薄唇緊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他按照禮儀完成了所有步驟,卻始終不曾多看鳳轎一眼。
繁瑣的皇室婚禮儀式持續了整整一日,祭天、拜祖、接受百官朝賀。
拜堂儀式上,帝後端坐上首,百官列席,“夫妻對拜!”贊禮官聲音洪亮,對着新人高喊。
就在沈詞依言轉身,面向夜宸,準備躬身時,夜宸卻並未立刻動作,他看着她,眼底盡是抗拒。
“沈小姐!”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帶着一絲玩味的惡意,對着面前這個蓋頭下的女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國公府真是好教養,教出的女兒果然最懂規矩!”
他刻意停頓,想象着她在聽到這句話後能做出點什麼反應,繼續道,“只是不知,你這般費盡心機坐上太子妃之位,如今可曾後悔?”
蓋頭霎時輕微的晃了晃,隨即馬上恢復如初。
而蓋頭下,沈詞緩慢的閉上眼,吸了一口氣後,艱難的張開嘴,平靜的說了句,“妾身,謹遵殿下教誨。”這句毫無怒意的話讓夜宸更爲惱火。
而她依舊穩穩的,標準的彎下腰,完成了這最後一拜,仿佛他那些傷人的話語只是清風過耳。
夜宸看着她毫無動靜的模樣,眼底更冷,終是極其敷衍的回了一禮。
儀式終於結束,沈詞身着沉重的禮服,頂着巨大的鳳冠,身體早已疲憊不堪,但精神卻高度緊繃,不敢出絲毫的差錯。
夜幕降臨,喧囂漸止。
東宮主殿紫宸殿的新房內,紅燭高燃,帳幔低垂,一片喜慶的紅色。
沈詞端坐在鋪着大紅鴛鴦錦被的床榻邊,頭上還蓋着喜帕,等待着她的夫君,當今太子前來掀開,完成最後的合巹禮、結發禮。
時間一點點流逝,紅燭的蠟融化後慢慢沿着燭身流下來,燭火劈啦啪啦,清脆作響。
殿外隱約傳來的絲竹宴樂聲也漸漸平息,最終歸於寂靜。
夜,深了。
他卻始終沒有來。
錦書和幾個陪嫁的丫鬟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了不安和憤懣之色。
太子殿下這是,這是要讓太子妃新婚之夜獨守空房嗎?這可是赤裸裸的羞辱!!!
書房內,夜宸靜坐於案前,指尖無意識的敲擊着桌面,面上毫無表情。
內侍總管硬着頭皮,第三次躬身請示,“殿下,時辰不早了,紫宸殿那邊……合巹酒與結發禮尚未完成,太子妃娘娘還在等候殿下。”
“不去。”夜宸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冷淡。
內侍總管額角滲出冷汗,“殿下,這……於禮不合啊,陛下和皇後娘娘若是知曉。”
“孤說了,不去!休要再來打擾。”夜宸打斷他,“她若問起,便帶句話給她。”他頓了頓,突然冷笑,“問問她,這樣的賜婚,如今這般場面,她滿意了嗎?”
沈詞端坐的身影依舊挺直,但喜帕下的臉色,卻一點點變得蒼白,指尖漸漸變得冰涼,一雙手緊緊的交握在一起。
她能感覺到周遭東宮侍從們投來的同情、憐憫,甚至可能還有那麼一點看好戲的目光。
不知又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內侍小心翼翼的通傳,“太子妃娘娘,殿下……殿下說他歇在書房了,殿下還讓……還讓小的問娘娘……這樣的賜婚,娘娘可還滿意?”
內侍的聲音已經壓得足夠低,生怕這位太子妃拿他出氣,但這句話卻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新房裏炸開。
錦書又氣又急,在房內來回跺腳,想要說什麼,卻被沈詞抬手止住。
沈詞緩緩的,自己伸手掀開了那頂沉重而華麗的蓋頭,燭光下她面無表情。
“謝殿下關心,本宮知道了。”隔了一會兒,她又緊接着開口道,“你們都退下吧,本宮乏了。”
“娘娘……”錦書擔憂的看着她。
“退下!”沈詞抬高了音量,重復了一遍,語氣帶着點不自然的生硬。
宮人們屏息靜氣,魚貫而出,偌大的新房,頓時只剩下沈詞一人,以及那對燃燒得正旺,卻照不暖人心的龍鳳喜燭。
她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看着鏡中那個妝容精致、衣着華貴卻眼神空洞的女子,手慢慢的向上移動,卸下沉重的鳳冠和首飾,繼而一件一件,脫下華貴的嫁衣。
原來,所謂的太子妃尊榮,不過是一座冰冷的黃金囚籠,而她與夜宸的這樁婚事,從開始,便是一場他單方面宣戰的困局罷了!
這一夜,東宮書房燈火長明,夜宸以處理公務爲由,未曾踏入新房半步。
而太子妃新婚之夜卻獨守空房,連最後的儀式都未完成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在天亮之前,早已傳遍了宮廷內外的每一個角落。
“逆子!”皇帝清晨起床便已得知此事,氣不打一處來,“你竟敢如此荒唐!新婚之夜不僅不去太子妃房中,竟然連合巹結發之禮都敢廢弛!你將皇室顏面置於何地?將朕的旨意置於何地!”
皇後坐在一旁,皺着眉頭,“宸兒,你實在是太胡鬧了!沈詞是母後與你父皇爲你精心挑選的正妃,家世品行皆爲上佳,你如此待她,讓她日後如何在東宮立足?讓國公府如何自處?”
夜宸站在下首,面色冷峻,毫無悔意,“精心挑選?不過是你們強加的婚事罷了。”
他抬眼,目光直視着他們,“兒臣能依旨迎她過門,行完大禮,已是給足了父皇母後的面子,至於其他,恕兒臣難以從命。”
“你!”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朕看你是越發無法無天了!”
“陛下息怒。”皇後急忙轉身安撫,又轉向夜宸,“宸兒,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既已成婚,沈詞便是你的妻子,東宮的太子妃,你需好生待她才是。”
“她不是我的妻子,只是東宮的太子妃!”夜宸輕笑一聲,打斷了皇後的話,“若非是你們強行賜婚,兒臣的妻子絕不會是她!既然這是你們想要的,那麼一個太子妃的名頭,兒臣給他便是,但!這已是兒臣能給出的全部,至於其他的,她想都不要想!”
說完,他躬身一禮,轉身徑直離去,不再看身後的二人。